2019年9月22日 星期日

CH.III 無名酒館 – Call of Devil –

  「啊啊……」在離開波費鎮一個星期後,費登與瑞秋終於騎著馬來到了目的地──布橋鎮。
  兩人一同把馬還給了在地的馬匹租賃店,準備在這裡稍作休息,隔天早上再前往離這邊不到半天距離的瑞秋.麥吉住處。
  天色漸進昏黃,斜照的橙陽在一棟棟木製房屋旁拖出一整排的尖頂陰影,路上沒有多少人影,整個小鎮像是個死城般毫無生氣。曾經讓費登留下深刻印象的屠宰場規模不如以往,原本整個小鎮的人口都專職在屠宰業上,但在戰後失去大部分男丁後,還堅持著屠宰業的家庭越來越少,據一路上遇到的旅人所言,這裡只剩下在小鎮南方的三個屠宰場世家靠著既有人脈和後繼者撐著。
  她們在小鎮上尋找著能夠下榻的地方,畢竟如果他們找不到的話,可能就要到野外露營了,已經露營好幾天的她們當然十分渴望床鋪的溫暖。
  小鎮的中心,一個矗立著斷裂十字架雕像的廣場旁,他們找到了一間兩層樓的酒館,二樓看似有著客房。
  打開酒館大門,雖然才黃昏時分,但裡頭已經有不少客人,吆喝聲與談話聲不斷。
  費登牽住瑞秋穿過吵雜且不明白的人群,來到了吧檯旁的櫃檯。
  櫃檯後是一位身材寬厚的中年男子,櫃檯後有著大大的啤酒肚,長著一搓長至胸口的大鬍子,寶藍的雙眼看著費登與身旁的少女。
  「這邊有提供住宿嗎?」費登注意到了男子的視線,下意識把瑞秋往後面移了些。
  「有,要住幾晚?」男子也注意到了費登的保護反應,把視線擺回費登身上。
  費登用手比了一,男人彎下身,拿出在櫃檯底下的菜單翻到背面,上頭寫著價目表。從背後的包包拿出銀幣交到了男子手上,男子在確認真偽之後跟著菜單一起收下了櫃檯。
  「我們的住宿同時有提供早晚餐,需要的時候過來找我。」男人說著,把房間的鑰匙交給了費登。
  禮貌性的微微鞠躬,接過鑰匙上了樓,到了他們今晚的房間。

  「剛剛那個叔叔感覺怪怪的。」把行李放到床旁的瑞秋說著,一個仰躺倒在了舒服的彈簧床上。
  「這邊比較不適合妳出現。」費登把一把防身小刀掛到了左腰的褲頭上,用衣襬藏了起來:「別離開我身邊就是了。」
  瑞秋點點頭,兩人到了一樓準備吃晚餐。

  整個酒館只有七張長方形的大桌與吧檯區,整個酒館是全木造的建築,角落與牆面等距點著照明用的油燈,天花板上也掛著一盞較為巨大的燈具。到了晚餐時間的酒館自然不可能會有完全的空桌給他們坐。店長帶著他們到了一桌已經坐著五人的位置上,直到店長走出櫃檯帶位時,兩人才發現店長的左腳裝著一根木棍,代替了原本應該在那邊的左腳。
  點餐期間,整家店有不少視線都注意到了費登這邊,或是說瑞秋這邊。
  「這就是我不喜歡帶著女生來酒館的原因……」費登喃喃自語的說著,而瑞秋把椅子往費登那頭移了過去,讓兩人靠在一起。
  點好餐之後,兩人把菜單交給了店長,而店長一拐一拐地回到櫃檯後準備餐點。
  「你們是哪裡來的啊?南方來的旅者?」坐在對面,一位秀氣的金長髮少年向她們搭話,瀏海遮住了他的左眼,和店長一樣的寶藍色瞳孔卻有著不同於前者的溫柔,身上穿著一般的布衣,身形瘦弱。
  「算是吧,從波費鎮那邊來的。」費登回應著,瑞秋也沒有在少年的眼中發覺與其他桌客人一般的不適感。
  「我說的南方是指南三角那邊啦。」少年笑了出來,隨即問:「不過像你這樣身材正常好手好腳的男人在王國境內,怎麼沒有去打仗?」
  「我的身分比較特殊一點,應該這樣說。」費登避開重點回應道。他並不想要暴露自己的身分,不知為什麼地不想暴露自己的身分。
  「王公之類的嗎?看你們的裝備也不太像啊。」少年發現了費登避而不談的態度,馬上岔開了話題:「那你們要去哪裡?這種偏遠小鎮可不常有外人呢。」
  「尤其是帶著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在金髮少年的身邊,一位剪著棕色短髮的壯年男子說道,一邊看著躲在費登身側的瑞秋。
  「沒禮貌,喬。」金髮少年用略帶怒氣的聲音斥責了他旁邊的男子,男子則乖乖閉上嘴巴,往旁邊的地板看去。
  「抱歉,我們家的員工失態了。」金髮少年向費登賠罪道,拿出他放在椅子邊的酒瓶,倒了杯酒推到費登那頭:「我叫艾蘭德.斯諾,是斯諾屠宰場的老闆。」
  「就是在小鎮南方的三家屠宰場世家之一嗎?」費登接過酒杯,淺嘗了一口酒,感覺並不是很濃的酒,便應著少年敲杯喝下。
  艾蘭德點點頭,稍微說了他家裡頭的狀況。他的父親在對魔王的最終戰失蹤了,但當地在戰後的惡劣狀況已經嚴重到只要靠近主戰區的外圍,就會因為魔力紊亂和輻射問題而出現嚴重的過敏與中毒反應,更別說是當時發生戰鬥的戰區中心了。
  在父親失蹤後,母親一手扛起了屠宰場的業務,回到這邊用僅剩的資金重建了重損的屠宰場,聘請那些戰爭難民繼續開展業務。母親努力地維持著屠宰場原有的商業關係,並三天兩頭跑到鎮外去到大城市尋找合作。
  艾蘭德自從有記憶開始,母親就一直埋頭在工作之中,盡力給戰爭難民一個可以餬口的工作。在日以繼夜的工作下,母親越來越年邁的身體顯然撐不住繁重的工作量,病倒了。雖然他從小身體就不好,但艾蘭德也就從他母親手上接過了屠宰場的事業,以及母親的願望。

  「真是辛苦的使命。」費登對他說著,同情他的遭遇。而他身旁的喬用他唯一的右手舉起了酒杯,眼光不經意對上了瑞秋,而瑞秋聽完了他們的故事之後對他回以一個善良的微笑與暖人的眼神。
  「不會。」艾蘭德喝下酒回應道。這時有位年輕人推開酒館大門逕直走到櫃檯前,在和老闆說了幾句後,老闆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艾蘭德注意到了老闆的表情,和費登說了一下抱歉後離座,到了櫃檯打聽發生了什麼問題。
  過了一陣子後他走了回來,費登和瑞秋帶著疑問看他。
  「好像是運送補給品的馬車在小鎮外壞掉了,上頭的貨物運不過來。」艾蘭德說著:「如果不趕快拿過來的話,可能會壞掉或是被人偷走。」
  「我去幫忙拿吧,如果東西很多的話。」費登回應,又說:「畢竟你剛剛特別提到我『好手好腳』,這邊的人多半也都有自己的不方便吧。」

  言語之中,費登或多或少了解了這裡,或者說王國內的糟糕狀況。男人大都被徵召去當兵,剩下來的男性多半體格不達標,而按照費登過往的記憶,布橋鎮的女性十分稀少,就算嫁進來了也很少住在這邊。而健壯的女性?被徵招當兵的機會也是挺高的。
  費登喝下最後一口酒,拍拍瑞秋的頭:「妳能先上去休息,等我回來再吃飯,可以嗎?」
  「好餓……不過我等你。」瑞秋鼓起頰,隨後無奈地抽了口氣,用透露出「你放心」的眼神點頭。
  「會餓的話等等我的可以分給妳吃。」費登站了起來,瑞秋也跟著他離開了餐桌,離開前瑞秋禮貌性的向還在餐桌上的艾蘭德與喬鞠躬。
  老闆很高興有人願意去幫他把東西搬回來,也同意了如果幫他把東西拿回來今天晚上就讓他們吃到飽。費登看著瑞秋期待的眼神,心裡淺笑著答應了。
  上樓,費登特別叮囑瑞秋不要隨便開門,因為他身上有鑰匙,不管是敲門還是樓下有奇怪的叫罵聲都不要出去。畢竟酒館這種複雜的地方,他自己不在場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叮囑完後,費登到了樓下,送貨員和老闆在櫃檯等著他,並把大概的方位告訴了費登,讓他跟著送貨員一起去出事的地方拿回東西。



  「好無聊喔……」瑞秋在床上滾來滾去,不斷重複著句子。她趴在床上,眼神不經意看到了費登放在旁邊的長劍和他們兩人的護甲。
  坐到床邊,瑞秋好奇地想把那把長劍拿起來看看。

  「噫!好痛!」但還沒能把長劍抓住,指尖一碰到長劍的瞬間感受到異常強烈的刺痛感,反射性地讓她縮回了手。
  「為什麼……」長劍被好好的放在劍鞘內,而她剛剛只是想要碰劍鞘罷了。她盯著那把長劍,沒能看出什麼端倪能夠解釋剛剛的刺痛感。她並沒有放棄,又一次把手緩緩摸了過去,在碰到劍鞘的前一刻,一陣異常的畫面在她的腦中閃現出來,毫無預兆。

  死灰的天、燃燒的大地、跪在地上大哭的一個人,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連續兩次的異常讓瑞秋不打算再繼續嘗試,躺回了床上,閉上眼打算睡到費登回來叫她起床吃飯。
  奔波了好幾天,沒有睡到一張好床的她很快就發出了規律的呼吸聲,隨著初現的夜色睡去。

  夢裡。
  一團黑色的雜訊。
  自己一黑一白的手。
  死灰的天空。
  燃燒的大地。

  哭泣的自己。
  那團雜訊在跪下的自己面前,對著自己伸出手,想拉她起身。
  瑞秋本能性的不認為眼前的雜訊是善類,愣在原地沒有反應。雜訊收回了手,歪頭,像是不明白她為什麼不牽住她的手一樣。

  那團黑色雜訊回過頭,原本侷限的視野一下子開闊,燃燒的大地被無限延伸直到地平處,死灰的天空中出現了好幾條深黑色的龍飛行著,仔細一數,深灰色的天空中有著四條黑龍。
  不管怎樣,這樣的夢都不能算是吉利。

  在瑞秋回過神,嘗試著思考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的時候,雜訊慢慢變得透明,隱隱約約,在她的前方倒著一個人影。
  鮮紅色的液體從那一路流淌過來,沾染到她跪在地上的右膝。
  定睛,她想要看清那人是誰。

  「啊啊啊啊──」一聲淒厲的慘叫扯開了瑞秋的夢境,趴在床上的她緩慢地睜開眼,儘管處於剛醒來時的恍惚,但她並沒有忘記與費登的約定。
  但尖叫聲帶給人類本能性的危機感還是讓她拿起了放在旁邊的弓箭,隨時做好準備。
  「嗯……為什麼又……」那惱人的頭痛再一次襲來,原本拿在手上的箭袋掉到地上,箭矢散落。坐在床邊的她因為疼痛蜷縮在床上,大口吸著氣,按耐著疼痛的她身體冒出冷汗。
  這樣的頭痛已經第二次了,這並不是什麼很好的經歷,在雜亂的思緒下讓她開始猜疑起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病……哈啊……法師……」大口呼吸著,從自己可能得病開始,她想到了治病的人肯定是法師,而自己和費登的旅行就是要去找費登的姊姊。而在她的印象中,費登的姊姊就是一位很強大的法師。
  這樣的亂想讓她更加焦躁,她單手撐起身子,冷靜下來聆聽自己以外的聲音。

  「魔物……魔物啊!啊啊──」
  「不要……不要過……呀啊啊──」

  「什麼……又是……」瑞秋拿起弓,勉強撐住身子,嘗試從地上拿起箭矢幫忙,但自己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剛離開床就軟癱在地上無法動彈。
  「不准過去!不行!啊啊!」熟悉的聲音在離門不遠的地方響起,她記得,艾蘭德,那個金髮男生。
  「快逃!那個可愛的女生!」聲音比起剛剛更遠了,也更加無力,但艾蘭德確實在和門裏頭的瑞秋喊話:「那群魔物是來找妳……啊啊!」
  艾蘭德慘叫出來,隨後就是什麼東西被甩到牆上的撞擊聲。
  趴在地上的瑞秋只能勉強抬頭,從門縫往外看。
  什麼流了進來。
  紅色。
  鮮紅色。

  瑞秋的焦躁感更上了層樓,很不妙,非常不妙,費登根本不在這邊,而且即使他回來了長劍也不在他身上。
  門開始一片片被踹開,瑞秋聽著那代表著不詳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門縫前。

  門板被轟然踹開,變成了碎片散落到房間內,瑞秋抬頭。人形,身材纖細,有著異常慘白的皮膚,眼神與嘴唇都是明亮的鮮紅色,和貓一樣的瞳孔與俐落的深黑色短髮。
  「妳就是魔王殘留物的寄宿品嗎?」眼前的高大男人用高亢妖媚的聲音說著,蹲下身子看著趴在地上無法動彈的瑞秋。

  頭痛比起剛剛更加糟糕了,在這男人越來越近之後變得更糟糕了。
  瑞秋已經快要被疼痛弄得無法呼吸,窒息感讓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慢慢隨著缺氧被抽離開。
  「給我……給我離開她!」門外,艾蘭德在男人背後跳起,雙手鎖住了他的脖子,使勁把他往後拽:「快逃……快逃啊!」
  「你真的很煩。」男人很不耐煩的抓住在他脖子上的雙手,硬是把十指交扣雙手扯開,毫不留情的把艾蘭德重重甩出,這一次他撞上了在一旁的衣櫃角,並且肚子被散落在房間內的木板刺穿,額頭與肚子流出鮮血,而原本就被重傷的右腳也同樣,並喃喃著瑞秋的名字暈了過去。
  「看起來是我先到了。」處理完艾蘭德,男人輕鬆地抓住在地上無法動彈的瑞秋,讓已經快閉上眼的瑞秋直視著他:「雖然對妳有點抱歉,但我就收下妳的力量了,孩子。」
  男人張開嘴,牙齒和人類並無太多不同,但上排的犬齒卻突出了不少,變成銳利的獠牙,有著巨大力氣的右手將瑞秋的脖子靠近了他的嘴。

  突然,男人像是感應到什麼一樣,甩開了口邊的瑞秋往後跳了兩步。下個瞬間他剛剛站的地方就被一根光槍狠狠插進地板,而那根光槍是從空中而來,直接穿透了屋頂射向他。
  下個瞬間,伴隨著牆壁坍塌的巨響,撞進來的土製盾牌失去魔力支持,跟著插在上頭的木材散到了地上。
  散落的瞬間,一個人影破土而出,月光照映在長劍上反射出綺麗的光芒,和那人影一同襲向他。
  男人伸出手,原本慘白瘦弱的雙手快速長出尖銳的指甲,在兩次清脆的聲響後,兩人拉開距離,這時男人才看清襲擊他的人究竟是誰。
  兩人沒有對話,費登對獵物的兇狠眼神顯出,眉頭緊皺,側著身把長劍平舉在肩頭,指著吸血鬼。

  先是惡魔,現在是吸血鬼,等等還要出現什麼鬼東西?
  費登在心中說著,兩人同時蹬步出擊,狹小的房間沒有太多剩餘的空間能夠撤退,他得要贏下,儘管有點風險。

  鏘!
  他沒穿護甲,運動能力相比起穿著盔甲的狀態變高了,但防禦力也幾乎為零,他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沒有容錯率。

  鏘!
  吸血鬼的速度略高於人類,就算是他驅動全身的魔力也沒自信能夠揹著瑞秋撤離這邊,更別說小鎮裡頭還有這麼多人。

  鏘!
  得要打倒他,最少要讓他撤退。
  得要保護瑞秋。

  鏘!
  一定得要保護她。

  架住吸血鬼的爪子,劍身向前滑動嘗試突刺。吸血鬼反轉爪子把劍身向上甩開,下個瞬間,魔力聚上劍尖靠著爪子的一側,同時向上使力離開了爪子的招架,魔力炸出推進的空氣,用極快的速度在費登身側劃出圓斬。
  反應不及的他連向後跳都沒做出來,左手直接被費登的長劍斬了下來。
  「嘖!」吸血鬼沒有叫出聲,不管是基於戰鬥還是自尊,他沒有慘叫的時間。往後跳,向前舉著右手的他看著費登,慢慢退出了房門,漸漸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在門外。
  原本還作戰鬥姿態的費登看到吸血鬼用傳送術離開了這邊,把心思轉到了剛剛被甩到一旁的瑞秋身上。
  「沒事吧!喂!」費登擔心地呼喊著瑞秋,把手指放到他的鼻子前,確認還有穩定的鼻息後安下了心,看到了倒在一旁已經失血過多的艾蘭德。
  樓下的慘叫聲已經消失,只剩下若有似無的野獸低吼聲。
  費登咬牙提起長劍,也顧不得沒有穿上盔甲便走下樓。在他離開前還生氣勃勃的酒館已是一片狼藉,桌椅被掀翻、破壞殆盡,櫃檯與吧檯被魔物用蠻力摧毀,而更加令人反胃的便是滿地的屍體與這慘狀的兇手之一──食屍獸。
  食屍獸注意到了從樓梯上走下樓的費登,深黑色的眼盯上了獵物,鬆開下顎,口中的肉啪地掉到地上濺起血花。發達的後肢蓄力,張著長滿密林般牙齒的血盆大口,伴著木頭地板被踏碎的聲音朝著獵物撲來。

  但頭腦簡單的食屍獸並沒有多少思考能力,牠們也漏了很多東西沒有考慮。
  第一,這樣簡單的攻擊太好預測軌道,尤其是在半空;第二,他們根本沒搞清楚誰才是真正的獵物。
  長劍俐落的斬開衝上來的食屍獸,劍影在瞬間食屍獸飛過費登身側時落下,隨即食屍獸的屍體也從嘴巴被切開、剖半,並順著作用力落到了費登身後,撞到樓梯上。

  又多了四具屍體。
  如果我早點回來的話。

  費登看著一片狼藉的酒館,鼻腔吸入噁人的血味,嘖了聲後走回了樓上。
  醒來的瑞秋跪在艾蘭德早已失血過多的艾蘭德旁邊,一言不發地看著。費登把長劍收進剛剛被他丟在旁邊的劍鞘,走了過去,腳步聲也讓失神地瑞秋看向他。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費登……」看到費登的瞬間,瑞秋的雙眼一瞬間潰堤,淚珠從眼角滑過頰,滴到她的大腿上。
  「怎麼會是妳的錯?」費登蹲到了瑞秋旁邊,想要安撫她。但當費登伸出手想要和平常一樣輕拍她的頭,卻被她用力拍開。
  「他們……那個奇怪的男人……說是來抓走我的……」瑞秋一邊哭著一邊大聲對著費登吼,雙手用力抓著頭:「還有上一次……那個怪物……也對著我說『找到了』……」

  「艾蘭德!旅店外面的人!還有酒館的大家!都是因為我才會死的啊!」

  瑞秋失控的狂吼,眼淚止不住從眼眶留下的趨勢,一滴一滴落到木質地板上,與血液一同滲入地板。
  費登沒有再嘗試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安靜地坐到了她的旁邊,讓已經哭到有些無力的瑞秋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

  『我怎麼沒思考那隻惡魔的話呢?該死。』

  費登自己思索著前次和惡魔的對決,回憶起了惡魔在爪開大門對他們說的話。當時他以為是惡魔找到了藏在房子裡頭的活人,想要繼續他的殺戮,但現在回想起來,根據剛剛瑞秋的話,反而非常不合理。
  如果要找人殺,怎麼想也是先往櫃台後面的夏璐璐母女才對,不應該是往拿著武器的費登或是在他身後的瑞秋。
  在依照瑞秋的話推論,吸血鬼也同樣在找瑞秋,這些擁有較大破壞科力量的魔物都在尋找她。找她能夠做什麼?唯一的解釋似乎也只有瑞秋體內的力量。但瑞秋現在的力量甚至還沒有顯現,連運用都有困難,奪取瑞秋體內微薄的力量根本不合理。
  這樣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瑞秋體內的力量是一股不同於平常破壞科力量的特殊魔力。或是有其他的可能?

  暫時想不到,在費登思考的時候,在肩膀上的啜泣聲已經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規律的呼吸聲。
  費登背起睡著的瑞秋,從樓梯走下樓,一樓令人不捨的慘況還是讓費登有些難受,走出酒館,他從空中衝進酒館的時候就已經確認了魔物只出現在酒館裏頭,酒館外的人大多都還在熟睡,大屠殺並沒有驚動附近的任何人,除了附近都是晚上不會有人在的商業地帶,另外就是酒館晚上本來就很吵,也時常有爭吵聲,所以大屠殺的聲音也許也被當作一樣的聲音無視掉了也說不定。
  費登走出酒館後,揹著瑞秋一路往城鎮的南邊走,一棟偌大的木造房子出現在兩人面前,並發出微微的血腥味與惡臭。
  費登敲了敲木門,二樓的燈火搖曳了,腳步聲緩慢地從裏頭傳出,但儘管緩慢,還是能夠聽出腳步有些急躁。
  門被打了開來,開門的老婦人原本想脫口而出的言語因為看到費登戛然而止,在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後說:「這麼晚了,請問有什麼事嗎?」
  「您應該是艾蘭德.斯諾的母親吧。」費登用沒什麼語氣的聲音說著,而眼前的老婦人聽出了費登不怎麼好的語氣,感覺到了不祥的氣氛。

  費登對著婦人說出了在酒館所發生的事情,並如實向她報告了艾蘭德的死訊。
  老婦人異常的冷靜。
  令人不安的冷靜。

  「雖然很奇怪,但可以和我說……我兒子是怎麼死的嗎?」老婦人說著,說到一半聲音顫抖了起來,虛弱不堪的身體也發出了微微地顫抖。
  「他……他是為了保護我才死的……」在費登背上,已經醒來一陣子的瑞秋冷不防地說,讓背著她的費登嚇了一跳:「真的很對不起……都是我……都是我……艾蘭德才……」
  瑞秋再一次哭了出來,把臉埋到了費登的背後。老婦人長長嘆了口氣,撐著門走到了費登身前,用她佈滿繭與皺紋的手撫著瑞秋的背。
  「那他……死得很英勇嗎?」老婦人說著,瑞秋因為婦人意外的發言而抬起了頭,老婦人翠綠、慈祥的雙眼看著她,嘴角揚起,像是要安撫瑞秋的情緒似的。
  瑞秋用力的點頭,說:「他……他明明已經受傷了……還是為了保護我……」
  說到一半,瑞秋又想起來艾蘭德在她眼前被男人摔到木板上的那一幕,原本想說話但卻因為哽咽而說不出來。
  「不用再說了。」老婦人平和的說著:「我光是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我就很滿足了。」
  費登深吸一口氣,低下了頭。這樣的故事他在戰爭中已經聽過了無數次,但那些無數次的悲痛故事並沒有讓他因此完全免疫,遇到這種事情他還是會為當事人感到難過,尤其是自己只要早一點抵達就能挽回的悲劇。
  「那你們有去和警備隊報警了嗎?」老婦人看向低頭的費登,費登聽到了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自然搖了頭:「我身體有些不方便,可以請你們去和他們說一聲嗎?」
  瑞秋從費登的背上下來,和費登一起向婦人深深鞠躬。老婦人一邊說不用,一邊走回了門內。
  同時,從街角跑來了一名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男人,停在了費登的身邊,並向老婦人報告了艾蘭德的死訊。
  「看來不用你們去報告了。」老婦人聽完了那人的報告,在別過那名警備隊成員後和費登說著:「如果你們在尋找下榻的地方的話,往那邊走三個街區右轉,有一家不怎麼明顯的旅店。」
  說完,老婦人走回了玄關,掩上了放在鞋櫃上的相框。

  「真的很抱歉。」費登看到了老婦人的動作:「願克蕾兒祝福您。」
  老婦人轉過頭,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您也是。」

  在別過後,費登順著老婦人的指示找到了一家不怎麼明顯的旅店,在訂下一間房間後直接上了樓。兩人也沒管根本沒吃晚餐這件事情,把裝備丟到了床邊,瑞秋直接躺到了床上,而費登坐在了床邊,看著放在地上的長劍。
  「吶,費登。」
  「怎麼了?」
  瑞秋不敢閉上眼,她現在一閉上眼就會回想到艾蘭德的模樣,一個背負著家族命運的男生,為了保護自己,在自己面前失去性命的樣子。
  「這次去找費登的姐姐,是為了要解決我的問題,對吧?」
  「是。」費登沒有繼續隱藏此行的目的,畢竟她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異樣,繼續隱藏目的已經沒有意義,而且和她這樣說了也能夠安撫她的情緒。
  「那我們不會再經過人多的地方了吧?」
  「不會,我們已經快到目的地了。」

  「我不想再害更多人死掉了。」
  「拜託你了……」

  聽到低沉的應允聲,瑞秋才滿意地停下了詢問。費登回頭,瑞秋趴在柔軟的枕頭上,頭髮散亂的佈在背上與純白的床。
  過了一陣子,等到瑞秋深深睡去後,費登才拿著長劍架在肩膀上,以隨時能夠進入戰鬥的姿態進入睡眠。

  隔天早晨,鳥鳴叫醒了淺眠的費登,而瑞秋還在沉睡著。他推開窗,看到不遠處開始聚集起人群。稍微整理了下儀容出門,往人群聚集處前進。
  昨晚他們才來過的斯諾屠宰場,大門前聚集了不少人群,對著裏頭的狀況議論紛紛。

  儘管他昨天就已經大概猜到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擠開人群來到了最前面,被打開的大門,一條懸掛在屋樑上的麻繩垂下一個圓圈,原本掛在上頭的人已經被拿了下來不見蹤影,但從一旁人群的言語中就能夠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艾蘭德的母親自殺了。

  自己屠宰場的員工在當天都跟著艾蘭德去酒館了,只有她因為身體不好沒有參加喝酒的行程。而在和她的員工與兒子說了再見之後,卻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他們通通在酒館罹難了。
  自己的先生儘管在戰爭中被標記為失蹤,但在高汙染戰區失蹤跟已死亡沒有兩樣;自己的兒子也因為魔物的攻擊而去世,手底下親如家人的員工們也跟著他一同逝去。
  不過幾個小時,偌大的屠宰場只剩下她一個人。

  『我光是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我就很滿足了。』
  
  「願克蕾兒祝福您。」費登在大門前,對著麻繩搖曳之處雙手合十,祈禱,如同昨晚一樣:「若有來生,和您的兒子、丈夫,一同轉生到無憂無慮的貴族家中吧。」
  眾人祈禱完,費登跟著移動的人群來到了屠宰場後頭,額外清出來的小土丘群旁。其中一個土丘已經被填上土,天天由老婦人修剪的青草平均地生長著。
  而另外兩個還開著,裏頭各有一具粗製的棺材。

  根據這地區的傳說,太陽升起時正是神明交接之時,此時下葬能夠減少死者靈魂在人間逗留的時間,讓他們能夠盡快前往死者國度,一個讓死去之人永遠安息之處,或是選擇轉生。
  當然,費登並不相信這些,但還是得要保持一定的尊重。

  費登跟著人群觀禮,聽著臨時被請來的主禮隔沒幾句就吃一次螺絲地說著安息禮拜的詞。他看不下去,在那男人又吃了一次螺絲時拍了他的肩膀,接過了他主禮的工作。

  「願創造神克蕾兒祝福您。」
  在大戰期間,身為人類軍隊象徵的他並沒少做過主禮的工作,早已記下了好幾個地區的禮文形式。誦完禮文,在場所有人對沉眠在棺木中的兩人獻上祝福,站在墓穴旁的人開始鏟入土壤,而費登沒有參加後續儀式的想法,在主禮跟他道謝之後便離開了這邊。

  醒來一陣子的瑞秋坐在床邊,聽到開門聲才轉了過來。
  「你去哪裡了?」瑞秋問著費登,身上已經穿好護具,準備好隨時離開這邊。
  「稍微去外面巡邏一下而已。」費登一邊說著一邊套起盔甲,用模糊的言詞帶過剛剛的事情,也盡量掩飾表情讓整體自然一些:「準備好就走吧。」
  瑞秋點點頭,跟著整理好東西的費登走出了旅館。出城是要往北方繼續前進,路途上不會經過斯諾屠宰場那邊,但避免路上的行人會討論到艾蘭德母親的事情,費登還是選了最近的路線離開城鎮,繞著城鎮外圍往北前進,前往位在北方森林之中的一座魔法堡壘,也就是他與姊姊在大戰之前住的地方。


2019年8月27日 星期二

CH.II 波費鎮 – Enemy Ally –

  走進了城鎮,在位居於中高緯度的波費鎮中,大多數的房子都有著便於清理冬季積雪的斜屋底,屋子本身則是由隨處可見並且易於打磨的石材打造,窗戶不是玻璃製的,而是一片木造的板子,需要時則用一根木棍撐開的那種落後款式。
  距離那場大戰已經過了十五年,經濟以及社會理論上應該已經慢慢復甦。但,即使費登已經七年多沒來這裡了,這裡還是沒甚麼改變,果然偏鄉下的地帶並沒有被分配到太多的資源重建,大多的建設還停留在比較原始的樣子,眼所能及的建築物幾乎都還是從生活範圍內攫取到的素材粗製而成,道路也是用碎石鋪設而成。

  隨著自己過往的記憶,費登在鎮裡頭熟悉地找到了一家在巷子裡頭,用木頭簡單搭建的鐵匠鋪。
  鐵匠鋪中,一名老者僅穿著短褲與圍裙在鐵砧旁用錘子敲打著通紅的鐵塊,銳利的烏黑雙眼隔著眼鏡盯著鐵塊的形變是否合他的意。長年的鐵匠生涯讓他即使年過六十,身材也沒有因為歲月而衰退,反而精實、健康。

  「安吉老爹,有沒有東西能夠給她的啊。」費登朝著店內有些重聽的老者大喊著,而他這才發現了站在店門口的熟人,對他們展露出慈祥的微笑將他們招呼了進來。
  「你要替一個小女孩買防具?」安吉碎念著他,走到旁邊的架子旁,在防具中尋找著適合的款式:「現在的治安可沒那麼險惡你也知道的,又不會在路上突然被魔物或是盜賊襲擊,有什麼理由需要幫她這個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買盔甲遮遮掩掩的呢?」
  「確實是有點麻煩事要辦。」費登和瑞秋坐在一旁的長椅上,老者又看了瑞秋一眼,看到了她身後的一張弓,回身從架子上取下幾套比較適合弓箭手的防具,放到了瑞秋的面前:「算是我的直覺。」
  「你也很久沒來了小子,七八年了吧。」老者看著瑞秋毫無頭緒的看著眼前七八種不同的款式,替她指了幾個他自己比較推薦的款式,讓很明顯有著選擇障礙的她能夠少點選擇:「現在的世界雖然沒有魔物在路上竄了,但卻也沒變得多好啊。」
  「怎麼說?不都沒有魔王了,大家光是重建就忙不過來了吧。」費登詢問著他,而老者輕輕笑了幾聲搖了頭。
  「人啊,總是喜歡鬥來鬥去的。」安吉趁著瑞秋選了幾套進去裡頭試穿的時候,跟費登說著他鮮少關心的政治議題:「尤其是在缺少共同敵人之後。」

  整個大陸,或者說目前他們所知的能夠抵達之地,認知上就是一塊巨大的大陸,從最東方到最西方的旅行即便依賴魔法加速也需要一個月左右。從南到北跨越了赤道,整個大陸上以赤道為界對稱大略分佈著不同的氣候帶。同時,一個南北向的山脈貫穿了大陸,並且在南半大陸的亞熱帶地區又再次分岔開來成為兩個不同的山脈體系。上半部的山脈被稱為界山山脈,下面的兩條分岔,往西南方分岔的是辛卡山脈,向東南方分岔的是派斯山脈。
  而在戰時,原本在東西兩邊的帝國與南三角地區的部落群,都被突然出現的魔王徹底毀滅,人類的數量從巔峰時期的八千萬人迅速銳減到少於一千萬人,而這樣急速的人口下滑直到費登參軍並成為反抗軍中的王牌,屢戰屢勝後才終於慢慢止跌回升。
  當然,除了整個反抗軍的精神領袖——「勇者」費登.麥吉之外,真正領導並在後方指揮整個反抗軍體系的人分為三大家系,分別是芙登家族、賀夫諾家族與克里格.斯.恩赫家族。
  這三大家族在戰後分裂成了兩派,一邊是現在盤踞在大陸西方,佔有前人類最大帝國「羅姆」大部分領地,並且首都為新哈卡城的雙元帝制王國「芙登與賀夫諾聯合王國」,國內的雙元帝制是由管理俗世事務的芙登家族與管理神權與魔法事務的賀夫諾家族各選一位擔任,但絕大部分人都有芙登家族略大於賀夫諾家族的共識。
  在東方建立極權帝制的「克里格斯恩赫帝國」,首都是與開國皇帝同名的「歐文」,國內採取集中資源發放制,和聯合王國的資本主義有著差別。

  他們兩國在魔王死亡後就幾乎同時在地圖上出現,並且一出現就開始了長達六年的戰爭,即使大部分時間因為中央南北向的界山山脈,交戰大多都停留在小打小鬧的等級,沒有演變成大規模的會戰,但長年下來也出現了可觀的傷亡,對兩國的經濟與戰後重建也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最近新上任的海蓮娜好像有要跟歐文協商停戰的樣子,戰爭應該快要結束了。」安吉說著,而瑞秋也從更衣間中回來。瑞秋外衣內穿上了不妨礙行動的鎖子甲,外邊的衣服也換上了全套的皮件。皮件本身較為貼身,比起一開始瑞秋穿來的那套由費登親手做的較為寬鬆的獸皮衣,更凸顯了她長年在森林中跑跳而訓練出來的緊實身材。而被浸染過的皮件整套都是青綠色調,上頭塗有在森林中有其優勢的迷彩塗裝:「穿起來挺不錯的,還合身嗎?」
  「穿起來很合身呢。」瑞秋嘗試性的抽出在背後的弓,順暢的做出取箭、架箭、拉弓、瞄準、放箭的動作,並把箭射在了不遠的地上:「只不過第一次穿這麼合身的衣服呢,之前的衣服都鬆鬆的。」
  「因為妳還會長大,我懶得每年重做一件啊。」費登站起身子走到了瑞秋旁邊,稍微環顧了一下皮件的完整性:「這件要多少?」
  「送你吧,那套在獵人間沒什麼銷量,現在的女獵人太少了。」老人微笑的對他們兩人說著。畢竟在大戰結束之後,戰鬥人員的需求量不如當時稀缺到連女性都需要當兵,所以在戰後原本就為數不多的女性獵人或是戰士也就更少了,這種專為少女製作的作戰服裝也就漸漸地滯銷起來:「有需要改顏色什麼的嗎?」

  「不……」
  「換成白色可以嗎?」瑞秋主動的對安吉說,打斷了費登的回絕,而安吉露出了有些訝異的神情。

  「小妹妹,白色在作戰中可沒有甚麼優勢喔。」老人對瑞秋說道,但瑞秋並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走回了更衣室把皮件脫了下來交給老人。老人像是為了挽回瑞秋的決定一般,再問了一次:「為什麼會想要白色?」

  瑞秋擺擺手,示意他蹲下來一點,耳朵貼過來聽,而她小聲的對他說:「因為這是費登喜歡的顏色啊。」說完,瑞秋露出了可人的笑容,而老人也只是笑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了她。

  「你們先去鎮上晃一下吧,皮件的染色需要一點時間。」
  隨著老人的這句話,兩人回到了鎮上。天空已經慢慢染上了昏黃的色彩,皎潔的月亮已經在天空的另一側待命,準備接手已經工作一天的太陽交接給他的崗位。鎮上,在中心的廣場,攤販也開始喧鬧起來。儘管攤販的數量很少,但一天中第二次市集開放的時間讓他們再次為了自己的收入而奮力叫賣著,一些家庭主婦也在攤販之間走動,找尋著今晚晚餐的材料。

  但一聲不同於叫賣聲的大吼打破了一開始的和諧。

  「你這該死的帝國皇民!有必要在我旁邊搶我生意嗎?」兩個相鄰的肉販,右邊的中年男子頂著抑鬱的臉蛋對著隔壁的少年大吼著,而抑鬱寡歡的原因一看就看得出來,因為絕大多數的家庭主婦都停留在了少年的攤販前,而中年男子的店鋪門可羅雀,檯子上掛著的肉品只銷出了幾件。
  「你說誰皇民啊,王國的無腦教徒!」少年聽到了關鍵字,像是炸藥被點燃引信一般瞬間炸開,手中拿著的肉刀用力地砍進了原木製的砧板上,原本清秀的臉龐露出了不悅的眼神,瞪著一旁對他叫囂的中年男子,掄起袖子露出充滿肌肉的手臂,貼到了中年男子身上。
  「好了啦……」一旁還等著要買肉的婦女們眼見兩人已經吵了起來,紛紛走上前勸架,想把他們兩人架開。當然,他們其中既然有和事佬,當然也會有加油添醋的人。

  而越是加油添醋,這座城鎮的裂痕也就愈發明顯。

  雖然這也在費登一開始聽到世界情勢之後有想到的問題。既然兩個國家都是新建立的國家,而且還是有著明確意識形態的兩個國家。但其手下的人民都有各自不同的自由意識,不可能國界一劃分,兩邊的意識形態就分別在國內統一。尤其是現在教育系統也還沒有建立,經由教育系統所達成的意識形態漸趨一統的趨勢甚至根本還沒開始。

  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在兩國交界的城鎮內有著兩種意識形態的支持者也是很理所當然的。而兩個國家又處於戰爭狀態,彼此互有敵視也是很合理的。

  「我們走吧。」費登並沒有想要淌這攤渾水的意思,畢竟這種政治話題他雖然理解,但他並不知道怎麼解決它,畢竟那是政治家跟政客的工作,除非必要,要不然他還真不想被扯進去。他牽起了跟著他停在市場旁看著整個市場陷入爭吵的瑞秋,離開了市場,在土石鋪設而成的道路上尋找著能夠暫時下榻的地方。

  很快的,他們在中心道路的尾端,也是朝向聯合王國新首都的方向找到了一間兩層樓的旅店,和開設在旁邊的馬匹租賃店。
  打開木製的門,旅店內從油燈中散發出的溫和光芒照亮了整個櫃檯,原本在櫃檯前無聊地看著書的小女孩才被開門的鈴聲嚇到,書本從手中跌下木製的地板,叩的一聲落在地上。

  「你好,要住宿嗎?」小女孩從地板上撿起書本,先是懊惱的尋找著剛剛到底看到了第幾頁,發現沒辦法馬上找出來而費登與瑞秋已經走到了櫃檯前,只好收起懊惱的表情,露出專業且不失禮的微笑對費登說著。
  「是的,一個晚上。」費登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袋子,照著櫃檯上方的木片所刻上的價目表,拿出一枚銀幣給了女孩。

  女孩收起了放在櫃檯上的銀幣拿在手上,並從抽屜中拿出另一枚銀幣,捏住了各一個銀幣的小角後,放到了耳朵旁輕輕敲擊彼此了一下。聽到了聲音正確之後,女孩才滿意的收下銀幣,從抽屜中拿出了房間鑰匙。
  費登接過鑰匙,微微笑著向小女孩道謝,而瑞秋也附和著道謝。小女孩禮貌性的鞠躬後,向費登兩人指了旁邊的樓梯後,直到他們消失在樓梯的盡頭前都禮貌地對他們微微鞠著躬。
  費登訝異著小女孩的家教如此之好,一邊走上了二樓最裡頭的客房。打開後,裡頭的空間不算非常寬敞,但也足夠了。一張基本的雙人床一進門就看得到,但並不是腳尾對著門;在床邊的書桌上有著一個尚未點燃的油燈,在一旁則有一個看起來並不怎麼精緻的粗製衣櫃。以上,基本上一個旅店房間該有的東西都有了。
  費登打開在床鋪右側的對外窗戶,用木棒撐起讓整個房間通風,並看著不遠處已經散場的黃昏市場,上頭已經不剩幾個人,就算有人也只是在收拾他們自己攤販的東西。而其他的,應該是無家可歸的遊民吧。

  「好啦,如果妳累了就先休息吧。」費登把行李放到房間遠離窗戶的內側,對已經躺在床上玩著棉被的瑞秋說著:「我們明天就要上路了,好好休息要不然會很累喔。」

  瑞秋對著費登點點頭,他才離開了房間闔上房門。走下樓,看管櫃檯的已經變成了一位少女,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出頭,臉上與穿著都已經褪去花樣年華的艷麗,成為了一位身上沒有胭脂味,穿著一件簡單洋裝與圍裙的普通家庭主婦。
  她對從樓上走下來的費登禮貌性的微笑,輕輕鞠躬看著費登走出旅店。而從後方樓梯走下來的費登卻看到了少女的手中拿著一個相框,裡頭似乎有三個人。
  費登並不以為意,走出旅店,來到了開設在旅店旁邊的馬匹租賃店。推開木門,一股濃厚的香水味撲鼻而來,櫃檯上放著一個手搖鈴,兩邊的燭台上閃爍著同樣的油燈光芒。費登搖了手鈴,剛剛在櫃檯的小女孩便從後頭的馬廄中跑了出來。

  「誒……你好,有什麼需要嗎?」她看到又是費登,停頓了一下語氣才反應過來,恢復出服務業的專業笑容。
  「要租一匹馬,有兩人座的馬鞍嗎?」費登對小女孩提問著,而她拿出了放在一旁的筆記,把其中一頁打開給費登看。稍微看了一下表單上的馬匹,費登選了一頭價位中等的馬匹:「就這隻,明天開始租借,然後在希里那邊還。」
  「呃……希里早就在上次的大戰中被毀掉了…所以…」小女孩尷尬的說著,然後指了指一旁的世界地圖上,離原本希里鎮還有一段距離的點:「你可以改到布喬鎮這邊,那邊現在還有人在。」
  「布喬嘛……也是可以啦,那就在那邊還吧。」費登想起來小時候,他和姊姊總是被爸媽叮囑說不要靠近那個小鎮。直到有一次他們倆出於好奇心偷偷過去,才發現那邊是屠夫的集散地,動物的叫聲遠遠的就能夠聽見,小鎮裡頭血腥味很重,讓當時才十二歲出頭的他們落荒而逃。

  接著小女孩跳下墊高身子用的木凳,向費登招手,費登跟著她走進了馬廄。馬廄中已經聞不到櫃檯那般的香水味,在這邊馬匹與穢物的味道已經壓過了香水味,經蒐集過後的排泄物雖然經過處理但還是有著不輕的味道,讓馬廄中變得有些令人不適。

  「只有妳們母女在這邊工作嗎?」費登運轉起魔法,將他與小女孩的身旁的空氣淨化掉,消除那些令人有些噁心的臭味。

  「是……是啊。」她似乎被突如其來的魔法和瞬間消失的臭味嚇了一跳,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從王國的士兵來這邊帶走爸爸之後,就沒有再回來過了。」

  她的臉上難掩落寞,看她的反應她似乎對於她的爸爸也還有印象。經過了一隻隻馬匹,馬匹的旁邊幾乎都還放著一桶用來清掃馬匹用的水桶與抹布。他們來到了馬匹前,馬匹被繩子拴在他們眼前的柵欄上,費登撫摸了一下馬匹,也順便觀察了一下馬匹的狀況。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從小女孩手上接過單子簽名。

  「謝謝。」小女孩對費登露出笑容:「明天早上來領馬匹就好囉。」
  「不會。」費登禮貌性的回應:「需要幫忙嗎?我看還有不少馬匹還沒刷洗吧?」
  「不……不用了。」小女孩雙手揮著拒絕:「媽媽說我們得要自立自強才行。」
  「還真是嚴厲的母親,但在這樣的城市裡面並不壞。」費登說著,摸了小女孩的頭:「不過怎麼不用魔法來洗就好了?妳的體內也不是沒有魔力啊?」
  「噫!」小女孩像是被戳破秘密一樣,全身顫抖了一下,露出了害怕的神情:「我……我不可以會魔法……要不然會被王國抓走的……」

  費登才意識過來,他進到城市之後確實沒有人用過任何的魔法,整個小鎮裡完全沒有使用過魔法的痕跡。儘管他覺得有些奇怪,但他當時忘記問安吉了。
  確實,在戰爭時期會使用魔法的人不論男女被強制徵兵也是常態,除非有什麼特殊原因讓你免役。在大戰時期就是這樣,現在的戰爭狀態確實也應該不會例外,但像這樣的小孩子應該會免役,更何況他們家中已經有人服兵役了。

  「沒事。」費登運起魔力,整個馬廄的水桶,裡頭的水都因為費登的力量飄浮在空中:「那我來幫妳吧。」

  費登的雙手一握,飄浮在馬廄的水霧便開始集中到馬匹身上開始流動。快速的流動刷洗著馬匹的身軀,並操控著水流仔細的沖洗著比較髒亂的幾個地方。不到兩分鐘,整個馬廄的馬匹就被清洗乾淨,原本飄浮在空中的水也乖巧的回到了水桶之中。

  「叔叔……你不怕被士兵帶走嗎?」小女孩臉上雖然露了欣喜的表情,但嘴巴上還是在擔心著這樣使用魔法的費登。
  「不怕不怕。」費登笑著說,拍著小女孩的背讓她走出了馬廄:「因為我已經不是任何國家的人民了,而且他們也不敢抓我。」

  或是沒辦法。費登心裡說著。

  再跟小女孩聊了一下之後,才知道她叫做夏璐璐·霍斯曼,而在旅店櫃檯的則是她的母親夏蕾·霍斯曼,被帶走的爸爸叫做艾德華·霍斯曼。他們家族從以前就是經營馬匹租賃的,是直到大戰過後才定居在這邊建立旅店。
  她的母親十五歲就跟艾德華結婚,年僅十六歲便生下了她。而在兩年前他的父親因為身材合格與會使用魔法而被強制徵招入伍,在那之後她與她的母親便留在了這邊經營她們的家族事業,一邊期盼著她的父親能夠平安回來。
  而在費登知道了那位少女已經有二十四的時候難免驚訝了一下,畢竟誤差這麼大還是挺讓人震驚的。

  在跟夏璐璐互道晚安之後,她們兩人便在櫃檯前分了開來,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打開門,瑞秋已經蓋著被子在靠近窗戶的那側,吹著風睡著了,費登輕輕撥動了她臉頰上的頭髮,看著側臉。他若有似無的,想起了誰。
  但他沒有再想下去,畢竟隔天一大早便要趕緊出門。他簡單的熄掉了在桌子上搖曳的油燈,睡在了瑞秋旁邊,閉上了眼睛。

  但讓他醒來的卻不是他所預期的,清脆動聽的鳥叫聲。

  「不要!不要再帶走我的女兒了!」
  「嗯?」費登聽見了樓下的哭喊聲,發現瑞秋也醒了過來。他們兩人對視,點了頭,快速的拿起放在一旁的輕甲,一邊套上一邊衝下樓。
  「在幹什麼?」費登從樓梯上直接翻下來,手放在背後的握把上,眼神鋒利的看著眼前闖進旅店的兩位士兵。
  「我們奉王國國令第79號,來這邊徵招有魔法能力的人民參加軍隊。」站在前頭拖著夏蕾頭髮的士兵說著,看他的裝備,全身都穿著板甲,胸口上釘有他的軍階。如果大戰時的軍階體制沒有改變,那眼前的這位士兵應該是中尉等級的士兵。而在後頭把夏璐璐扛在肩膀上的士兵則是一等兵,全身只穿著皮甲,臉上有許多不願意。
  「昨天放魔法是的我,找她幹嘛?」費登沒有猶豫,從背後抽出了長劍,劍尖指著中尉。
  「你這可是抗命,先生。」中尉從腰間抽出鋼劍,從色澤與抽出的彈性來看,品質絕對不差,很符合他的軍階:「我要以王國之名將你逮捕。」
  「你有辦法再說。」費登一個墊步向前,快速的伸出劍尖做出凌厲的突刺。中尉一個側身勉強閃開,右手反應過來往上揮劍,但卻被費登的鋼劍左移擋下,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來幫忙啊,新兵!」中尉大吼,他從費登如同閃電一般快速簡潔的攻勢了解到,眼前的男人並不簡單,甚至遠超自己。
  「可沒說讓你妨礙費登喔。」瑞秋拔箭拉弓,一隻箭矢落在了新兵正準備踏出的那一步上:「你的對手是我。」

  瑞秋再次從背後的箭袋拿出四隻箭夾在指縫間,一邊往前移動一邊逼迫著新兵遠離費登與中尉的戰局。
  兩人鋒利如狼的眼神盯著彼此的獵物不放,讓他們一路打出了旅店,並隨著軍隊方的打帶跑來到了一大清早只有遊民的廣場上。

  「到這邊就可以了……」中尉架開費登的劍,右腳用力蹬往後拉開了距離,對著費登說:「違抗國家命令的人民都得要接受懲罰!」
  「用根本不合理的法規懲罰人民?也太自大了吧。」在費登的眼中,中尉的手中開始透出淡藍色的能量,能量從手漸漸散發到劍柄上,接著是整把劍。被能量碰觸到的地方水氣開始凝結,一把鋼劍在海洋科魔法的影響下變成了一把冰劍,散發出冷冽的氣息。

  根據魔法的原理,冰劍是影響了周遭的熱量平衡製造出來的,範圍越空曠則干擾越小,能夠降低的溫度也就越多。這也是他為什麼要把戰場拉到空曠廣場的原因。

  「少囉嗦!」中尉提著冰劍衝了上來,劍身在移動下反覆的冰結周圍的水氣,然後又再幾秒鐘後失去魔力的影響而融化消失,讓中尉的衝刺有了一條華麗的拖影點綴:「為了創造神克蕾兒!」
  「呵,我能確定那小鬼不會喜歡你這種人的。」費登聽到克蕾兒的名字笑了一下,右手拿著劍,劍尖向衝上來的中尉微微傾斜,左手聚起了燃燒神的烈焰,並集中成一點匯聚在手心。

  在費登三步外的距離,右腳再次落地的瞬間,中尉做出最後一步的出力,用力踩出。雙手握住長劍從右下方往左上斜劈,動用了手臂的全力與踏步往上的動力。冰劍在空中劃出白色的月牙,鋼劍架住了冰劍,而前者則被瞬間冰封。

  「給我去……」

  費登沒等他說完,躲在一旁的左手早在冰劍砍下的瞬間接近了兩把劍碰撞之處。手中的烈焰集於一點的情況下有著巨大的能量,也散發出高溫。費登的左手一靠近,冰劍瞬間被融化,巨大的溫度差讓裡頭的鋼劍直接斷裂,在一聲清脆的聲響下折成了兩半。
  中尉因為意料之外的舉動愣了半晌,趁著中尉沒有反應的瞬間,左腳往前踢出,將身穿板甲的中尉踢倒在地。而當他反應過來時,他握著劍的右手已經被費登踩住,費登的劍尖抵在了脖子上板甲的夾縫處,讓中尉宣告落敗。

  「為什麼你的劍……」中尉不解的看著眼前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鋼劍,他能夠理解自己的鋼劍因為劇烈溫度改變而斷裂,但卻不明白為什麼在那個瞬間,同樣被冰封的費登手中的鋼劍卻沒有跟著斷裂。
  「因為這不是一般的鋼劍。戰時的東西你們應該沒看過也沒門路能弄到。」費登踩住手的左腳用力一踩,讓中尉鬆了手,而他也把那把斷裂的鋼劍踢到了遠處:「帶著你的手下離開,我可沒打算殺人。」

  費登鬆開了腳,中尉在剛剛那一擊後一方面還有點恍惚,一方面也因為魔力量不足,只能用手撐著地板虛弱的坐著。
  一直被瑞秋限制著走位的士兵跑了過來,攙扶起中尉準備離開。在一旁觀戰一段時間的民眾也早就開始了自己的討論。

  並且很快的,原本就分為兩派的人馬瞬間吵了起來。

  「在王國的庇蔭之下還不貢獻,怎麼不滾出去。」
  「講得好像是王國有給過我們除了聖經之外的資源一樣。而且你忘了他們家的丈夫早就被帶走了嗎?還是你們都是一群冷血的宗教狂熱者?」

  這次的吵架不存在中間派,彼此都被對方之中較為激烈的言語刺激著,雙方的對罵也就越來越凶。直到有人對身邊不同意見的人揮了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的瞬間,場面徹底失控。

  「我可沒料到這種情況……」費登看著自己為了讓夏璐璐早點休息所使出的魔法造成的後果,看著身邊已經打起來的人群不知道該怎麼辦,亦帶有不小的悔意:「早知道就幫她擦就好了,嘖。」
  「該怎麼辦啊,費登。」瑞秋跑到了費登身邊,那名一等兵早就被瑞秋的箭釘到了一旁的牆上。而她和費登一樣不知所措地看著周圍一團亂的模樣。
  「先去找夏璐璐她們吧,我有不好的預感。」費登提起劍收到了背後的劍鞘中扣上,牽住了瑞秋的手:「抓好,我們跳過去。」

  費登看準了旅店的方向,在兩人腳下聚起一團壓縮的空氣,釋放的瞬間將他們彈上天空。在天上,他們看到了旅店被一群居民圍住瘋狂的敲著門大喊。
  他們降落在旅店的屋頂,用空氣當作緩衝順利落地。推開在屋頂上的窗戶跳進房間,一路跑到了一樓,發現夏蕾抱著夏璐璐蜷縮在櫃檯的角落,害怕的看著不斷被用力敲擊的大門。

  「走……走開!」夏蕾看到了費登朝她走來,害怕的對他大吼:「要不是因為你……你……」

  費登咬牙,嘆了一口氣。他走到了門旁,雙手釋放出魔力,用大地科的力量分解了地板上的木頭,然後在門上再次構成,加固了大門。

  「真的很對不起。」費登走到了她們兩人前深深地鞠躬,一旁有些不知所以的瑞秋也跟著費登鞠躬:「我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大的紛爭。」
  「走開。」雖然夏蕾的聲音依舊果決,但比起剛剛的大吼已經平和許多。
  「我會的。等到騷動停止下來我們就會離開。」費登承諾道,拉著瑞秋準備上樓收拾行李。

  但正當他們上階梯到一半,門外的叫喊聲卻漸漸變成了尖叫與哭喊。

  「唔……費登我……」瑞秋在階梯上一個踉蹌,被及時反應過來的費登摟住,才讓她不至於摔落樓梯。
  「怎麼……嗯!」正當費登感覺到了瑞秋體內的那股破壞科的力量正在漸漸湧現,一隻染著鮮血的巨爪穿破了加固後的大門,把它硬生生扯了下來。邪穢的雙眼與滴落鮮血的尖牙大口,令人噁心的長相讓在牆角的夏蕾兩人再一次尖叫出來。
  「在這麼不巧的時間嗎?」費登把瑞秋放在了樓梯上,讓她靠著牆壁休息。

  費登不會忘記在大戰中他面對最多次的對手之一,純種惡魔。

  「找·到·了!」惡魔用低沉的聲音說著,語氣中難得帶有著惡魔的喜悅之情。巨爪用力扯開了旅店的前牆,整棟房屋瞬間傾斜瀕臨坍塌,並伸手進來試圖拿什麼東西。

  費登從背後的劍鞘中抽出鋼劍,一個墊步伸長劍身,用劍尖處劃破了惡魔的虎口。亮黑色的鮮血從巨爪之間噴湧而出,原本深棕色的原木地板瞬間染上一片漆黑,伴著惡魔的咆哮拉開了戰鬥的序幕。

  「等等,再來,拿。」惡魔捂著虎口,不過幾秒鐘,傷口處冒出了黑色的蒸氣,被切開的傷口慢慢地癒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先,處理,你。」
  「樂意之至。」費登縮眼,左腳發力將自己往右邊彈,躲開了伸進來突刺的巨爪。未命中的巨爪摧毀了櫃檯,正好停在了夏蕾與夏璐璐的跟前,並觸發了更為淒厲的尖叫聲。

  男人往前衝鋒,確定足夠近之後左手瞬間凝聚力量,儲存在他體內巨量的魔力催發出狂風,硬生生把惡魔吹開了旅店前門,跌到了更加開闊的十字路口上。
  這時費登才看清惡魔的全貌,清晨的微光平等地照在牠身上,長滿黝黑毛髮的牠駝著背,高度約有費登的一點五倍高。雙手的巨爪垂在地上蓄勢待發,頭上辨別實力用的犄角分出兩個岔,說明牠在純種惡魔中頂多是中下級的存在而已。

  牠張開血盆大口對費登狂吼,亦為戰吼,深黑的雙瞳覆上了血色,漾起不詳的光芒。
  衝了上來,在費登閃過了幾次爪擊後,左邊的巨爪順著牠的轉體,利用離心力,像流星錘一般甩了過來。看準了軌跡,費登雙手持劍,用斜擋排開了惡魔的攻勢,並用力上推隔開了一小塊的空間,往前墊了一步,順勢揮出一個亮麗的上弦月,從關節處斬掉了牠的巨爪。
  惡魔發出劇痛的狂吼,儘管雙手還因為剛剛太過硬來的格擋而輕顫著,但費登知道僅僅斬下一隻爪子並不能殺死惡魔,失去血紅眼神的惡魔往後跳開拉出距離也在他的預料之內,因為那是所有非高階惡魔的通病:倚賴著自身無限的恢復能力,一旦發現無法得勝就會後跳嘗試逃跑。

  當然,牠沒有逃跑的餘地。

  逃跑的惡魔跟其他逃跑的生物一樣,會學習這次失敗的經驗,進而增進自己的實力越來越強。最終,牠們在逐漸增強的實力下慢慢掌控自己體內的破壞科力量,成為能夠熟練使用自身魔法力量又有著豐富戰鬥經驗的高階純種惡魔。

  基於這麼大的風險,費登沒有讓牠成功逃跑的理由。

  惡魔悔恨地低鳴著準備逃離,費登在腳上蓄積魔力,踩上一旁的牆壁,用力一蹬,並利用大氣科的力量將自己從牆壁上朝著惡魔的方向彈射出去。劍尖在費登站上惡魔背上的瞬間刺進了牠的背,抓住肩膀,費登右手用力在惡魔的背上斬開一條巨大的傷口,再下一刀刺斷了牠的脊椎骨。
  惡魔在一聲哀號之後倒下,費登也跟著反作用力被甩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個跟斗輕巧地落地。
  惡魔奄奄一息地趴倒在地上,從傷口流出來的黑色血液已經以牠為中心成了一個小水窪。鞋子染上黑血,費登收起劍走到惡魔的背上,伸手扯下了惡魔的脊椎骨,連帶著把腦袋也扯了出來,這才終結了牠的性命。

  「呼……沒想到連對付一般的惡魔都會讓我喘氣了……」男子隨手把骨頭到了一旁,深吸了一口氣穩定呼吸,回頭準備返回旅店:「還真是有點年紀了。」

  一路上,道路上滿佈著殘破不堪的屍體,大多都是在手無寸鐵或是毫無反抗實力的情況下被巨大的爪子直接撕碎,嫣紅的血在道路兩旁匯聚成了一條條河流,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腥味。
  回到旅店,瑞秋坐在樓梯上,看到費登走了回來便迎了上來。

  「沒事吧?」瑞秋搶先問著,眼珠子觀察著費登身上有沒有傷口。
  「這句話是我要問妳的。」費登已經感覺不到剛剛在瑞秋體內,即將破殼而出的力量,恢復了平常的模樣:「還會頭痛嗎?」
  「沒有了!」瑞秋像是要讓他相信一般用力點點頭,露出微笑。
  「那去檢查一下城鎮裡面還有沒有魔物吧。」瑞秋再次點頭,而男人走進了旅店,看著還在角落驚魂未定的母女:「去房間裡面把門鎖好,安全了我會回來告訴妳們的。」
  「那……那如果又有剛剛那種……」夏璐璐用發顫的聲音問,水汪汪的眼睛,紅通的眼白與頰上的淚痕顯示著她的害怕。
  「惡魔除非有魔王帶領,要不然是不會同時出現兩隻以上的。」費登對她說道,蹲下來摸著她的頭安慰道:「相信我吧,畢竟我連剛剛那隻惡魔都殺掉了喔。」

  夏璐璐聽著費登胸有成竹的語氣,終於安心了下來,但她卻拉不開夏蕾抱住她的雙手:「媽媽?」
  夏蕾閉上了雙眼,但看著胸口的微微起伏,還有在呼吸:「只是昏過去了,我抱妳們回去吧。」

  在安置好了她們母女倆後,費登再一次叮囑夏璐璐,除非是他回來要不然不要開門之後,便再次利用大氣科法術,盡快帶著瑞秋往現在破壞科力量最為濃厚的廣場跑了過去。

  一到廣場,那邊早就亂作一團。被圍攻的群眾拿著手邊的工具保護著自己,毫無章法的朝著想靠近自己的魔物揮擊。

  「攻擊亞人型的就好,弱點都是頭部。」費登給了瑞秋提示,再次拔出在背後的鋼劍衝了過去。圍住人群的魔物大多都是一些低階魔物,從基本的哥布林和獵犬之外,還有一些低階的元素生物,並不是高威脅性的魔物。看這邊的民眾最多只有受傷而已,應該沒有出現過太過難對付的魔物。
  「所以只有那隻惡魔比較麻煩嘛。」費登衝進了怪物群,兩次格擋彈開了兩隻衝向他的哥布林手中的短刀,反手一刀斬下兩顆頭顱。

  費登觀察著包圍的魔物群,鎖定了元素魔物的位置之後開始針對性地用法術應對。元素魔像絕大多數在胸口都有核心能夠擊毀,元素化的魔物則要用法術解除他們的物理免疫。燃燒科的元素魔物就用大海科魔法凝聚出來的水將其澆熄,在重燃的瞬間就會顯現核心,以此類推,用魔法的方式攻擊它迫使其進入元素重塑階段,露出核心的瞬間進行攻擊就能夠擊敗。
  不遠處,已經被魔物鎖定的瑞秋一邊反向奔跑,一邊架箭射擊。箭矢精準的穿過追擊著她的獵犬的頭蓋骨,隨後才擊中速度較慢的哥布林。唯獨箭矢無法造成傷害的元素魔物還在追擊著她。

  「費登!」瑞秋對著費登大叫,聽到聲音的他一個迴旋掃開了自己身邊的哥布林與獵犬,並在過程中看到了瑞秋的位置和四周包圍著民眾的魔物狀況。比較麻煩的元素魔物和魔像都已經被他解決掉,只剩下哥布林和獵犬等等能夠用通常手段解決的魔物。
  「砍頭就對了,不要怕!」費登對著民眾大喊。民眾看到了他在魔物群中如此輕易的穿梭,自然而然的也產生了「我也可以」的自我感覺,原本因為被襲擊而低落的士氣一下子就被炒了起來,民眾紛紛舉起手上的武器朝著魔物衝過去。

  恢復了氣焰的民眾馬上就跟廣場上的魔物打得不可開交,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他便放手去追擊瑞秋身後的魔物。
  腳下聚起大氣,重踏地板往前彈出,拉近他和瑞秋的距離。左手聚起魔法,流暢的擊破跟在瑞秋身後的五隻元素魔物。

  「還可以嗎?」費登看著坐在地上喘氣的瑞秋,微微笑著伸手想拉她起來。
  「才剛熱身完呢。」瑞秋發現了費登帶有些許嘲諷的眼神,賭氣的回應道。
  「好啦好啦。」男人硬是拉起了她,接著說:「去看看妳的東西好了沒,好了的話我們就該準備上路了。」

  正當費登和瑞秋準備走回旅館時,他們注意到了已經處理完哥布林的民眾。

  「你還不賴嘛,小鬼頭。」昨天還在激烈爭吵的兩位肉販互相誇起了對方,兩人的臉上都有著笑容。
  「那群綠色魔物比起牛來說好切多了。」少年如此說著。

  在魔物來臨前還在爭吵的人群現在變得安定下來,反倒是在誇讚對方的戰鬥技巧,或是慶幸著彼此都沒有死。

  「他們好奇怪喔。」瑞秋看著人群,疑惑的說著:「明明昨天還在吵架。」
  「人類就是這樣,一旦有了共同的敵人就會團結。」費登想起昨天安吉所說的世界局勢,心中嘆了口氣:「一旦少了敵人,就一定會內鬥。」
  「可是我們不會啊!」瑞秋回應道,有自信地說:「我跟你在森林裡面沒有敵人,也沒有吵架過啊!」
  「不是每個大人都跟妳一樣懂事。」費登笑了出來,摸摸她的頭:「大人的世界比起魔物可沒好到哪裡去。」
  「那大家都不要長大就好啦。」
  「我也希望啊。」

  邊聊邊走,他們終於到了大門深鎖的鐵匠鋪。
  「是我!魔物我已經全部宰光了。」費登用力敲門,隨後裡頭才傳來急促但不快的腳步,打開了大門。   「剛剛嚇死我了,突然就跑出一堆魔物。」安吉半開著門,確定沒有魔物之後才敢完全打開:「鎮上沒有人有事情吧?」
  「這……」費登撓撓頭,和他說了在旅店前面的慘況。
  「那也只能算他們運氣不好了。」安吉無奈地說:「我還以為大戰結束之後,身邊就不會出現這種狀況了。」
  「運氣不好嘛,沒辦法。」費登聳聳肩,轉換了話題:「那組護甲呢?」
  「喔喔,我這就去拿。」說完,老人再一次進了店鋪,從隔壁的房間拿出了已經晾乾染劑的皮甲,遞給了瑞秋。

  兩人向老人道謝後,走回了旅館。他走在了瑞秋前頭,要她在一個十字路口旁站著一陣子。
  他轉了過去,那條路上還躺著許多肢體殘缺的屍塊,原本流淌的血液已經浸入了地面,在地上留下明顯的暗紅色血跡。
  費登運力,抽乾在附近的水氣,準備將屍塊移到了一邊,盡量讓通往旅店的道路是乾淨的。
  「從天空飛過去的時候就看到啦。」瑞秋突然從牆後冒出來,拍了一下費登的肩膀:「你不是說過要尊重死者嘛?」
  「是……沒錯啦……」費登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瑞秋走過他身旁,蹲到了一具殘屍的旁邊。那具殘屍屬於一位中年男人,下半身與左手被硬生生扯下,留下模糊的傷口與乾涸的血液。在亂糟糟的黑色短髮下,表情被凝滯在了迎接死亡的那一瞬間。
  「讓他們在這邊等他們的家人吧。」瑞秋用自己白皙且纖細的手,闔上了那人的雙眼,並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費登深深吸一口氣,拍了下瑞秋的頭,對著她微笑。

  「是我,費登。已經沒事囉。」兩人走進了大門已經被破壞的旅店,對著房門敲著。
  費登一說完,裡頭便傳出急促的腳步聲,打開了門。
  「外面……外面沒事吧?」夏璐璐半開著門,半個小身子掩在門後,仰頭看著身上衣物沾有血液的費登與瑞秋。
  「嘛……」
  「現在最好不要出去喔。」瑞秋搶過還不知道怎麼跟小孩子說的費登,蹲下來和夏璐璐說:「等媽媽醒來,就跟媽媽離開這邊吧。」
  「我也同意。」費登終於回神過來,附和道。

  隨後,兩人走上樓收拾行李,揹著背包走了下來,看到了坐在暈倒的母親旁邊的夏璐璐。
  「這點錢你們就拿去吧,當作……旅費或是搬家的資金。」費登拿出他在樓上就準備好的一包金幣,遞給了夏璐璐。
  打開錢袋的夏璐璐嚇了一跳,連忙想要遞回給費登,但卻被費登推了回去。
  「這次的事情是因為我而起的嘛,算是賠償。」費登對她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會幫你打探爸爸的消息的。」
  聽到費登提起她的父親,夏璐璐靈動的雙眼興奮了起來。
  「可是搬家之後,爸爸要怎麼找到我們呢?」夏璐璐問道,終於肯把錢袋收到自己身上。
  「嗯……那把妳的手給我一下。」夏璐璐伸出了手,費登再一次施放法術。
  這一次的法術是大地科的高階法術,費登一施放出來,身邊的魔力馬上被猛力擾動,就連魔力還沒有被開發的夏璐璐、瑞秋都能夠感覺到。
  翠綠色的光芒從地面浮現、集束、發散,並匯集到夏璐璐的右手上。
  慢慢地,夏璐璐手上開始浮現紋路。

  「好了。」費登停下施法,專注在方才華麗光芒的夏璐璐與瑞秋才發現在夏璐璐伸出的手,正下方的地面出現了一張紙。費登將其拿起,正方形的紙片上畫著方位針與計數,方位針現在指著夏璐璐,計數則是零。
  這是利用大地科的主神,地母神「特克」的特性所施放的高階法術。自古流傳的創世傳說中,地母神即是生命的製造者,一切生命都和祂有所聯繫,自然,祂也能夠定位所有的生命。
  「我會把這個交給妳爸爸,這樣他就能利用這個找到妳了。」費登在夏璐璐的眼前把弄了紙張幾次,覺得有趣的夏璐璐甚至拿來把玩了幾下,滿臉笑容地交回給費登手上。
  結束了他們應做的事情,他們三人通過隔間直接到了隔壁的馬廄,來到了他們選定的那匹馬面前。
  費登輕撫著馬匹的側臉,讓牠能夠認識他,對他安心。而夏璐璐則拿出了早已放在一旁的雙人座馬鞍,掛上馬背。
  費登踏上垂掛在一旁的鐵環,一鼓作氣踏了上去。馬匹一開始還有些抗拒,但在夏璐璐與費登的安撫下漸漸安定下來。這時,費登才把在一旁等待的瑞秋拉上馬。
  確定不會突然發狂後,費登騎著馬往馬廄的後大門過去,並在那邊告別了夏璐璐,往更北邊的布喬鎮前進。

2019年8月12日 星期一

CH.I 山中小屋 – Savior / Destroyer –

  在男人塵封的記憶中。

  灰暗的天空是記憶的背景,原本團團覆蓋天空的黑雲漸漸透出在那之後代表光明的陽光。光,灑落地面,被各種法術與屍體所轟炸、堆積的大地只露出毫無生機的模樣,泥濘、乾裂、屍臭佔據了整個戰場。戰場之上,早已被破壞殆盡的哈卡城已經大多成為平地,只留下少數的殘骸讓人能夠從天空中確認這裡曾經的模樣。數以百萬計的人類士兵與同樣難以計數的魔族奮力戰鬥著,戰吼、哀號、徬徨、無助、憤怒,交織在其中,化成一首令人噁心的交響曲。

  但不管是人類方面軍還是魔族方面軍,雙方都深深的明白一件事情,他們的在這個死寂平原上的殺敵與否對於這場戰爭早就沒有決定性的意義,這樣的共識在戰爭打響的瞬間就已經被雙方所熟知。

  戰場之中,有那麼一座唯一沒有被破壞的建築物。聳立的黑色高塔迸發出一次次劇烈的能量撞擊,身為其地基的原人類首都哈卡城城堡也在恐懼的顫抖,建築在其上的哥特式尖塔也早已失去一開始的華麗,最上頭的尖塔因為晃動而斷裂落地,而失去了屋頂的尖塔,最上層的廣場中站著兩個人類與無數魔族。

  女性穿著靛藍色的法袍,胸前的銀色胸甲替她抵擋過不少次致命攻擊而有著不少的擊打痕跡,下半身所穿著的黑色緊身衣原本應當襯托出其身為青春年華的勻稱身材,但卻被沾滿涸血的輕便裙甲與裝甲所遮蓋。在她沾滿不同顏色血液的纖細雙手中,一把金色帶有六彩寶石的華麗長杖被握持在其中,長杖上的能量聚集從沒有停歇過,一次次來自不同神祉的力量從長杖頂端的鷹頭射出,防衛著那個男人的身邊。

  而那個男人,如同這位少女的身分一樣並不一般。身為全世界少數能夠使用最高神科別──創造科法術的人,他一出現就被寄予打倒在這世界上肆虐的魔王──一個與他一樣掌握著最高神力量中的破壞科,世界上最強魔族的希望。

  男人的右邊耳垂上有著一個白色繡花球造型的耳飾,上半身穿著已經染滿血漬的白色皮甲與白底金邊小外套,下半身則是一件白色的窄管褲,同樣也被血與泥濘所玷汙,全身的關節處都穿著金屬製的小護甲。他戴著白底金邊手套的右手握著一把長約90公分的長劍,握柄上雕刻著一些已經無法看懂的古文字,純黑色的纏繩上已經有了不少因為使用過度而產生的磨損。

  勇者與大魔導士背對著背喘著氣,兩人棕色的瞳中閃爍著從來不曾熄滅的希望。勇者眼前,那不可名狀的魔王舉起雙手,匯聚起一個巨大的奇異點,無限的深黑撕扯著空間,純粹的破壞科法術力量凝聚在了他的手中。

  彼此都知道的,這一擊將會讓這場長達三十年的惡戰劃下句點

  勇者聚精會神,他手中的長劍上開始匯集起純白色的能量,古文字分別迸發出了不同的屬性能量,並匯集到了長劍劍身的潔白力量上,來自於創造神「克蕾兒」的純粹力量開始在長劍上成長著,準備讓勇者以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揮下這段歷史的句點。

  伴隨著雙方的大吼,扭曲空間的奇異點被魔王擲出,在行徑中摧毀了一切。長劍在腐爛的空氣中劈下一道向前衝鋒的潔白劍氣。創造與破壞的對立引發了劇烈的波動,一瞬間,灰暗的世界被爆炸的光芒所掩蓋,那三十年大戰的結局即將到來。



………………

……………

…………

………

……





  「起床啦——」一名少女站在床邊大聲的呼喊著,吹彈可破的肌膚包裹著她可人的手,而她使勁地拖拉著在床上熟睡的男子。

  「嗚嗯……」男子被少女的吵鬧聲和拖拽給喚醒,沉重的眼皮慢慢打開,在床邊窗戶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穿了過來,給予了男子的雙眼色彩。

  窗戶外,天氣陰陰的,鼻子所感受到的濕氣讓男子知道今天下雨的機率很高。木造的小屋旁,農田中的菜與稻米正在生長著,流水的渠道在農田中穿梭灌溉著它們,也在小屋旁形成了一張網路。

  男子坐起身,揉了惺忪的眼,反應性的把手摸到少女的頭上,安撫著過於興奮而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她。

  「瑞秋,妳先出去等我一下吧。」男子喚著被他稱作瑞秋的黑髮少女,低沉且帶有些許滄桑的嗓音將她先喚了出去。

  瑞秋笑了幾下,用清澈如水般的嗓音應允了,蹦跳著搖曳黑色長髮出了房門。

  男子從床上起身到了在房間角落的衣櫃前頭,打開了衣櫃。其中一邊的衣櫃門上有一面更衣用的全身鏡,男人已經年愈三十五歲的容貌毫不掩飾的被鏡子反射出來,剛睡醒邋遢的模樣也被一同反映出來。

  一頭雜亂的黑色頭髮,瀏海遮住了右邊的眼睛。剛醒來的他看起來十分憔悴,儘管他又再次夢到自己十五年前拯救了世界的回憶,但他卻不知為何根本高興不起來。

  男子手中喚起了大海科的法術,空氣中濃重的水氣被凝聚到了他的手上,像是一層包裹在手掌的透明包膜一般。他將眼睛閉上,手抹過自己的臉,清水洗淨了他臉上的髒污,抓直了他雜亂的頭髮,同時沁涼的感覺也將他從半夢半醒間拉扯回來,深黑色的雙瞳終於恢復了精神。

  衣櫃中簡單的掛著幾套同樣的衣服和一個放在衣櫃下頭看起來已經數年沒有開啟的棕色保險箱,他隨意的抓起了黑色的棉質上衣與牛仔褲,脫下了自己的白色睡衣,飽經戰事的精實身材在鏡子的照映下變得清晰,肚子上依稀還能看見過去留下的傷口與疤痕。

  穿上了棉質上衣與牛仔褲,男子再從衣櫃的側邊拿起獸皮製的護具,簡單的保護住了手與腳的關節還有容易成為目標的胸口。皮製的護具上多多少少殘留著乾涸的血跡,但大多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所獵捕的獵物所留下的,曾經活著的證明。

  男子調整了一下衣服才走了出房門,發現少女早已在大門旁的小椅子上踢著腿等他。少女黑色滑順的頭髮紮成了馬尾,不常修剪的瀏海被白色的髮夾夾到了眉毛上方以不影響視線。和男子同款的黑色棉衣和牛仔褲同樣打著底,胸甲為了配合少女青春期的生長而有了微微的隆起幅度,關節處同樣有著護具保護著。

  「走吧走吧!再不去的話小鹿就要逃跑了!」少女看到男子從房內走出來,拿下了放在大門旁邊掛著的弓箭與短刀,將弓與箭袋背到了背上,短刀掛在了腰間。

  「好好……這麼興奮幹嘛啊。」男子不明白瑞秋如此興奮的原因,走到了她身旁取下了一把樸素的歐洲長劍,護手上有著代表光明神露妮的同心波紋圓的紋章,劍刃因為男子細心的維護而沒有留下太多的血跡,劍鋒也依然銳利。



  「因為這個月,『花園』的花海要開了呀!」



  少女的言語提醒了他時間,他看向一旁的日曆再次確認,發現已經五月十六日了,確實,那片花園應該是處於盛開的狀態。

  「那我們趕快過去吧。」男子微笑著說,推開家門,瑞秋跟了出來後順手把門闔上。聽見了關門的聲音,男子再次從手中聚集大地科的力量,從地上的泥土中提煉出鐵,從裡面鎖住了門。

  他們穿過在小屋旁的農田,潺潺流水的聲音竄進耳朵,微風吹拂著農田上的作物與不遠處的森林,發出自然的沙沙聲。他們走進了在小屋外兩個農田距離的森林。憑著印象穿梭在其中,順便看著時不時會出現的自己曾經做過的標記,朝著狩獵地帶前進著。

  「到了!」原本躲在男子身後的少女從男子身後竄出,朝著路線前的森林開闊地帶奔跑過去。男子沒有阻止她,小跑步跟了上去。

  這座『花園』,不知道是不是人為地帶,在男子與瑞秋搬到這邊之前就已經突兀的存在於森林中少見的空曠地帶。男子走進花園,不同顏色的繡球花盛開著,七彩斑斕,少女在花叢之間輕巧的穿梭著,露出開心的笑容。

  「別不小心吃掉繡球花喔。」男子對著在花群裡頭的少女警告著,而她則大聲的應允了聲讓男子放下心來:「那妳就先待在這邊吧,我先去找小鹿囉。」

  看著少女點頭之後,男子才穿過花園,往狩獵地帶走去。一路上,男子看到了不少在樹旁與草叢中出現的動物痕跡,但在狩獵區晃悠了一陣子,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動物的氣息,就連一點叫聲都沒有。

  「怎麼回事?」男子疑惑的停在了森林中,閉上眼睛仔細聆聽著森林的聲音。蟲鳴、鳥叫,都不復存在,只剩下樹葉因微風吹拂而拍打著的沙沙聲。

  在那規律的聲音間,卻有著一個不和諧音朝著自己移動而來。男子本能性的躲到了樹叢裡頭,耳朵貼在地上,聽到了來自不遠處的重腳步聲。



  『不對,太近了!』



  男子反應過來,雙腿因為緊張感爆發而奮力跳開剛剛蹲著的位置,在空中的時間,男子瞬間抽出了在背後的長劍,用右手單手握著,劍尖對準了聲音的方向。

  他剛剛蹲伏的草叢後有一棵樹,而現在樹應聲倒地,從旁被直接打斷,他剛剛蹲著的草叢現在被一根巨大的木棒所取代。

  巨大的黑影慢慢現身,牠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微張的嘴露出上排突出的兩根獠牙,壯碩的人形模樣卻有著灰色粗糙的皮膚與將近三公尺的身高,全身上下沒有穿著護具,只用一片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皮遮掩住他的生殖部位。

  「巨魔?這地方怎麼會有這種玩意兒?」男子聚神,在左手上預備了光明科的法術,一個蹬腳往前衝了上去。

  巨魔看見自己的攻擊沒有奏效,眼前的獵物也沒有逃跑或害怕的神情,覺得遭受羞辱的牠憤怒的大吼,響徹了整個森林,躲開巨魔的鳥兒也害怕的從樹梢騰飛而起。

  巨大的木棒從地上舉起,從男子的左邊快速的襲來。對準了男子頭部的巨棒被一個快速的下腰躲開,男子像是覺醒了什麼本能一般,眼神從方才的慵懶和藹,變得像是獵人看到獵物一樣的銳利、致命。

  躲過了巨棒之後,男子恢復平衡站回了馬步,墊步後迅速的向前橫劈了一刀,鐵色調的月牙在空中閃瞬而過,儘管巨魔反應過來往後跳躍了一小段,但笨重的牠並沒有躲開全部的傷害,粗壯的右腳踝被利刃劃開,延遲了一下子之後噴出了黑色的鮮血,自身的體重在落地的瞬間又給了傷口二次傷害。

  巨魔因為疼痛而更加憤怒,踩穩了腳步舉起巨棒,而男子趁著巨魔踉蹌之際,再次朝著巨魔突擊。巨棒揮下,男子側身閃開,左腳用力一蹬,身體便往反方向騰空躍起。踩上了巨棒之後一路跑了上去。

  「釋放。」男子喃喃道,強光從其左手釋放,瞬間在近距離爆發的閃光讓巨魔瞬間失去視力,男子趁勢從木棍一路向上,毫不保留地越過巨魔的左肩,一道勾勒如書法般,畫出帶有墨黑鮮血的一筆。

  男子輕巧落地,身後的巨魔早已沒了頭顱,動脈被直接斬斷的後果讓還矗立著的身軀如同湧泉一般,從脖子大量噴濺而出,只不過灑落地面的不是水而是鮮血罷了。

  「難怪這邊沒有動物,應該都被嚇走了。」男子甩乾還在劍身上的血,隨後把劍收進了背後樸素的黑色劍鞘:「那得要先離開這邊才行,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

  男子順著原路回到了花園,卻發現瑞秋一個人蹲在已經完全枯萎的花堆中,手上握著一隻已經完全枯死的繡球花。

  「瑞秋!」男子跑了過去,瑞秋也因為男子的叫喊而抬頭看了過來。停頓了幾秒,淚水從少女的雙眼中奪眶而出,少女撲向了跑過來的男子身上,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怎麼了?剛剛有魔物來過嗎?」

  「不……不是。」少女擦了擦眼淚,吸著鼻涕對男子說著:「在你走掉之後……嗚……我想說替你摘一點白色的回去……誰知道我才剛碰到它們就……」

  「就突然枯死了嗎……」男子冷靜了下來,卻隱隱約約感覺到在他懷中的少女,體內有著一股蠢蠢欲動的力量在深處擾動著:「我們先回去吧,剛剛我在森林裡遇到了巨魔,這邊不是很安全。」

  少女點了點頭,離開了男子的懷中,牽著他粗糙的手一起離開了森林。

  回到家中,雨正好嘩啦地一股腦倒了下來,男子把瑞秋送回房間裡頭之後,便回到了房間裡頭寫信。他的直覺告訴他那股隱藏在瑞秋體內的力量並不一般,應該找人來幫忙鑑定是不是有危險性。

  他想了一點時間,決定把信寄給住在離這邊並不遠的一位朋友那邊,他在當年的大戰中有著令人滿意的醫療實力,在戰後也在附近開設了醫院替病患做不限價格的治療。

  他將寫好的信紙放進了由自己右手凝聚而成的光明科小鳥之中,敞開了一點窗戶,讓牠替自已帶口信給那位醫生。

  寫完信後,男子把身上的裝備脫了下來,換上了比較輕便寬鬆的褲子離開了房間。他敲響了在他旁邊的少女房間門,得到了她的細聲允許之後才打開門走了進去。

  裡頭的擺設和他的房間並沒有太大差別,同樣是簡單的一張床、一組書桌跟一個衣櫃,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其他的東西。書桌上放著幾本書,童書孤零零的放在書桌角落積了灰塵,前段陣子去小鎮買的歷史小說還放在書桌中央,還沒看完夾著書籤。床鋪由同樣的木材製成,原本上頭的彈簧床包裹著粉色的床包,但在瑞秋的要求下換成了白色,上頭還有一些臨時縫上去的雲朵與小動物。而瑞秋本人,正抱著雙腿坐在床上,披著她那件同款式的粉色被子小聲啜泣著。

  「怎麼啦——」男子坐到了她旁邊攬住了她,將她的頭放到了自己腿上:「不過就是花謝了嘛,等它再開就行啦。」

  少女原本難過的情緒已經被時間的經過下消失了一部分,但一聽到男子的話語,情緒再次衝破了脆弱的枷鎖,眼淚也就像是水庫潰堤一般的從眼眶裡傾瀉出來。

  「因為……我總是看你很喜歡白色繡球花…像是幫你摘一些回家種……可是……」少女一邊哭一邊說,雙眼再次被她的雙手給蓋住。

  男子這才想起自己總是會挑選繡球花的習慣,但其實他並沒有特別喜歡繡球花,只不過是一種感覺,感覺那裡如果缺少了什麼就應該放上繡球花罷了。

  「好啦……下次再去小鎮上面買就好了嘛。」男子笑著說,撥開了她的瀏海,看著她可人的臉。



  『那似曾相似的臉。』



  「唔?」男子聽見了似乎在自己內心的回音,不知覺的疑問了聲。

  但那股心音轉瞬即逝,男子也開始遺忘了那句話意圖讓他知道的事情。放棄了回憶,他選擇回到現實。

  「好啦,我先去尋一下田喔。」男子把少女的頭放到了床上站起身,拍了拍大腿褪去酸意:「別再那麼難過了。」

  少女小力的點頭,男子不放心的再問了一次,少女才小聲的說了聲好。他在聽見了瑞秋的應允後才稍微放下心,闔上房門走到大門旁運起體內的法力,利用大氣的力量在自己頭上做出阻隔雨水的風傘,準備完畢後打開門發覺雨已經小了不少,應該快要停雨了。

  男子在農田裡頭巡視著,卻發覺農作物大多都營養不良,有些甚至接近枯死的狀態。但男子轉念一想,儘管最近幾年的作物收成越來越差,但根據這幾年的統計來說,最近幾年的收成應該是不至於會歉收到沒辦法過冬,但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可能就是他們要搬家的意思了。

  巡完了田,男子準備走回家裡。這時來自不遠處的叫喊聲停住了他,穿著一身白袍的男子走了過來,腳底下踩著大氣快速移動著。他手上提著一個牛皮製的醫療包,戴著圓框眼鏡,伸手向轉頭過來的男子打著招呼。

  他停在了男子面前,拿下了遮雨的兜帽,露出了底下的嫣紅頭髮和天藍色的眼睛:「好久不見啦,費登小弟。」

  「我也才小你兩歲而已。」被稱作費登的男子拍了醫生的肩膀,把他帶進了小屋:「你的頭髮還是一樣顯眼到不行呢。」一經過門框走進小屋,醫生就停了下來,皺著眉頭開始環顧著房間。

  他們的小屋畢竟是供兩個人住,一開始費登在蓋的時候就沒想太多擴充或是更大的生活空間之類的問題,整個房子也就三房一廳一衛而已。一走進門,正前方就是被打造成吧檯式的廚房,廚房也是唯一一處地板與牆壁不是木造的地方,瓷碗盤被好好地收在架高的架子上晾乾,水槽中也沒有任何積累的碗盤被放在裏頭。接著往左邊看過去便是三個房門,最左邊的那間大多時間都不會有人進去,裏頭存放著雜物與磨刀、製箭的器具;中間的那間則是費登的房間,而最右邊的才是瑞秋的房間。

  費登察覺到了醫生的異狀,跟隨著他的視線看向了瑞秋的房門,問:「怎麼了嗎,艾倫?」

  「你已經感覺不到了嗎?」艾倫皺著眉頭,語氣凝重地對費登說:「我是有聽說你的力量在大戰之後嚴重退化,但沒想到這麼嚴重。」

  「啊?」費登聽出了艾倫的意思。他的法力確實在那場大戰之後消失得徹底,連基礎的創造科法術也都無法施展,而本身對於法術適性不高的他在那之後也就只能施放一些簡單的六主神的法術而已:「講重點。」



  「為什麼你家裡會有毀滅科的力量存在?」



  費登聽見了他熟悉的名詞,心神也同樣凝重了起來。

  這世界上,法術的施展跟對於神的信仰以及神本身的力量而定,而神祉以力量排下來分為最高神、六主神與眾子神。最高神只有兩位,也就是創造神克蕾兒與毀滅神特蕾,能夠使用她們倆力量的生物都是被祂們選上的天選者。

  而被毀滅神選上的,必然有著為眾生帶來毀滅的使命。而擁有這種使命,又站上了毀滅科實力頂點的生物,就會被稱為當時代的魔王。與之相反的,受到創造神克蕾兒賞識之人,並站上使用者中頂點之人就是勇者,也就是十五年前的費登。

  兩者對比來說,擁有毀滅科力量的不僅止於人類,魔物、動物也都有可能能夠使用毀滅科的力量,而創造科的力量從有歷史記載開始就只有人類能夠獲得;就數量而言,擁有毀滅科力量的生物遠遠多於擁有創造科的人,比例上大概是一千比一,但雙方即使相加,也絕對不超過這世界生物數量的萬分之一。

  所以當費登聽到艾倫說自己房子裡有毀滅科力量的時候,他的警戒心馬上就提了上來。

  「你是說妳的女兒怪怪的吧。」艾倫回到了費登找他來的本意,問起了瑞秋的情況:「哪裡出問題了?」

  「才不是女兒,硬要說也只是養女。」費登回應道:「我只不過是覺得她怪怪的。」

  「你不是會因為小問題找人來處理的閒人。」艾倫斬釘截鐵地說,繞開了放在客廳的桌子與沙發,往瑞秋的房間走近,然後停在了門前:「而且你的直覺一向都很敏銳。」

  「怎麼停下來了?」費登跟著艾倫,停在了他後面問道。

  「你知道嗎?」



  艾倫轉頭過來看著費登,雙手聚集起海洋與大氣系的力量,兩者交互影響,在他的雙手上形成了由雷電凝結成的兩把光劍。

  

  「你應該考慮現在把她殺掉。」

  

  「怎麼可能!」費登抓住他的肩膀,手用力地抓著,臉色兇惡的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揮發出的力量從皮膚滲出,在費登抓著艾倫的右手上隱隱浮現了紋路。

  「看起來沒有完全退步。」艾倫如此說著,正準備把費登的手甩開:「你自己知道如果讓人類拿到毀滅科的力量,那個結果是必然的。」

  費登當然知道。人類作為目前擁有最高智慧的種族,如果得到了毀滅科的、那股純粹的力量,成為魔王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擁有智慧並且擁有力量的人是很恐怖的,尤其是那份力量的使命就是毀滅一切。

  但那可是瑞秋,剛剛還在替自己著想的、如同親女兒一般的存在,怎麼可能說殺就殺?

  「沒有其他的方法能夠抽離她身體裡的力量嗎?」費登開始詢問其他的解決方法,嘗試著把結果導離開艾倫口中那「殺掉瑞秋」的選項。

  艾倫看出了費登眼中的哀求與急迫,如同那些因為自己女兒生了重病而憂慮的父親一般。他總是拚盡全力給予他們希望,讓他們能夠牽著手笑著離開醫院。但,有時候也無法如願。

  比如像這個時候。

  艾倫扯開了費登的手,準備破門而入的同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門後襲來。

  「唔!」被推開的費登跌坐到地上,而剛剛推開他的艾倫定在了原地,胸口被三道黑色的利刃貫穿。艾倫僵硬地望向了倒在地上了費登,伸手想要求救,但下一秒刺穿他胸口的黑色利刃各自橫向扯開:「艾倫……」

  費登也知道對著只有上半身的屍體渴求回應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奢望,他愣了半晌之後從地上站了起來。黑色利刃在殺掉艾倫之後便沒了動作,就算是費登站到了黑色利刃的旁邊並且碰觸它也一樣毫無反應。

  木門在被黑色利刃所貫穿的情況下變得無法開啟,費登只好抬起右腳朝著房門攻過去,瑞秋的房門被硬是踹開,破門的巨大聲響就像是嚇到那三把黑色利刃似的,讓它們瞬間縮了回去。

  縮回躺在床上、正因為剛剛的巨響而漸漸甦醒的,瑞秋的肚子裡。

  費登倒吸一口氣,利用大海科的力量聚集起清水將艾倫的屍體沖刷到門口旁不讓瑞秋能夠看見,一邊坐到了瑞秋的床旁。

  「嗯……剛剛怎麼了?怎麼這麼大聲?」瑞秋揉著眼睛,像是還沒睡飽似的咕噥著:「哇啊!我的門呢!」

  「剛剛不小心弄壞了,等等再幫妳裝一個上去。」費登對一如平常的瑞秋說著,撥開她被瀏海遮掩的額頭:「對了,妳剛剛有做什麼夢嗎?」

  費登小心的試探著,並不想要很明顯的踩進可能會害他瞬間死亡的可能性之中。畢竟他現在可沒有把握能夠打倒任何一隻帶有毀滅科力量的生物,何況是體內有著那股力量的瑞秋。

  「有啊!你怎麼知道!」瑞秋驚訝的看著臉色不知道該說凝重還是平常的費登,繼續說:「剛剛瑞秋夢到一個閃電怪想要殺掉瑞秋。」

  「然後呢?」費登聽到了雷電怪,很明顯的就是在指剛剛雙手使出雷電刃,意圖破門殺掉瑞秋的艾倫。

  「然後在夢裡面,瑞秋就拔出弓箭,刷刷刷的把他射死了!」瑞秋興奮的說著,在床上比出了拉弓、放箭的姿勢,滿意且自傲的笑著。

  但費登卻根本笑不出來,只能伸手摸摸她的頭敷衍著,並乾乾的露出笑容。畢竟在她夢中所做出的精采表現,卻隱喻著剛剛的她在睡夢中,體內的毀滅科力量基於自我保護而操控了她,將她的夢境變成了在現實中的這副模樣。

  在她體內的這股力量必須要被解決掉,要不然即使自己不願意殺掉瑞秋,放任著她體內的力量繼續壯大,總有一天瑞秋一定會變得跟十五年前的魔王一樣,無法控制自己心中毀滅科所帶給她的,那意圖毀滅一切的慾望。也總有一天,會出那麼一個勇者,將她殺掉。

  「瑞秋,去整理一下行李吧。」費登對著瑞秋說道,並從床鋪上離開:「我們可能要去出一趟遠門了。」

  「咦?這麼突然嗎?」瑞秋瞪大了她的雙眼,隨後露出快樂的笑顏:「我們終於能夠出去玩了!」

  瑞秋從床鋪上彈了起來,興奮的從衣櫃深處拿出一個深灰色的包包,開始從衣櫃中快速的拿取她的換洗衣物。而費登見到瑞秋如此興奮,小聲的嘆了口氣退出了房間,運起手中的大氣能量將艾倫的上下半身從窗戶運了出去放到外面的土地上,並順手將地上殘留的血跡用水洗刷乾淨。

  他從窗戶跳出了房子,看著艾倫死不瞑目的屍體,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替艾倫埋葬而已。於是他出於尊重,從房子裡拿出許久沒有使用的鏟子,在後院挖了一個坑將艾倫的屍體放了進去,簡易的埋葬了他,並在旁邊用幾顆石頭做成了石塚,對著它閉上眼拜了幾次。

  費登沒有時間為他的死感到更多的錯愕或是悲傷,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做沉浸在這些情緒裡頭多一秒,那就少了一秒能夠解決瑞秋體內的,能夠讓她未來成為魔王的毀滅科力量的巨大問題,那會死去的就不僅僅是艾倫一人,而是數以千百萬計的生命都將因為魔王的復生而歸於毀滅。

  他在腦內思索著能夠替他安全地解決問題的人選,她必須要有不俗的實力能夠應對毀滅科的力量,也得要有足夠的智慧解決瑞秋體內的問題。如此能夠安全的處理毀滅科力量的人,在費登的腦海中只有一人。

  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姊,也就是在他的回憶中總是在他身邊幫助他的那位穿著靛藍色法袍的大魔導士,和瑞秋同名的瑞秋·麥吉。

  決定了人選之後,他思考了一下她現在有可能住在哪裡的問題,決定先回離嚴寒的北方不遠的老家看看,也許那邊會有找到她的線索,畢竟他們倆從大戰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絡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找到她也只能從最簡單的地方開始找起。

  隨後他回過神準備回房間打包自己的行李和裝備,這時他才在回程時注意到了他屋子旁的農田中,在剛剛巡田時還僅僅是營養不良的農作物現在卻枯死在裡頭,瞬間,從他房子範圍開始數約略十公尺的範圍內,所有的生命都已經歸於死亡。而這樣的現象只有可能是剛剛那股力量的結果,也就是毀滅一切的力量。儘管還不如魔王那般,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程度,但也已經有雛形了。

  抱持著兩難的心情,費登走回了房子收拾好行李,背著略鼓的背包,他走出房間,看見了瑞秋早已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著。聽見了費登關上房門的聲音,瑞秋把頭轉了過來,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怎麼不記得你有這麼高級的裝備啊!」瑞秋看著費登身上的,在上次大戰後就被封在箱子裡頭,只有偶爾會拿出來保養的那套受到神祉祝福的裝甲,儘管上頭的法力因為已經過了十五年都沒有再次加護的關係已經非常薄弱,但只要有點法感的人都能夠感覺到在盔甲上的一絲神聖感。而第一次看見這套裝備的瑞秋則興奮地跑了上來用手感受著金屬與神聖的感覺。

  「這次是要出遠門嘛,穿的比較完備一點會比較好。」費登撥開在他身前摸著白色胸甲的瑞秋,說:「等等到附近的鎮上再幫妳買一套比較實用的裝備。要不然在路上遇到對人戰鬥的時候,平常打獵用的輕裝甲可不能應付呢。」

  「你是說有可能需要殺人嗎?我們應該只是去旅行吧。」瑞秋的眉頭皺了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要殺人。」

  「沒有人會想要整天殺人的。」費登拍拍瑞秋的頭說,帶著她走出了房子:「但有時候麻煩找上門的時候還是得要有一點自保能力的。」

  瑞秋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費登也看得出來瑞秋不太能夠理解,也不想再多去做這種大道理的解釋,運用力量將大門再次鎖了起來。只不過這次他們不會再這麼快回家了。

  他們走上了和平常反方向的路,遠離了狩獵地帶往森林外的平原地帶走去。一路上瑞秋和費登聊著她在夢裡頭有多麼厲害,費登也如同平常一樣,像是父親對待說著自己不感興趣的話題的女兒,簡單但是不句點地和瑞秋對答著。

  很快的他們就離開了森林,開闊的平原出現在了他們眼前,小草在微風中搖搖擺擺,點點的鮮花點綴著整個世界的生意盎然。而在他們穿出森林的不遠處就有因為馬車行經而壓出的道路,費登兩人走了上去,朝著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已經在視野中的小鎮走著。

  「我們這次是要去幹嘛啊?」瑞秋並排在費登的身旁,對著他問著。

  「嗯——」費登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一方面害怕她體內的力量聽到了他真正的意圖而直接失控,另一方面跟她說她身體裡面有一股力量會讓他亂殺人似乎對她這個年紀也不太好:「我們是要去找我的姊姊喔。很久沒見到她了呢。」

  費登沒有選擇暴露他真正的目的,只告訴了他們這次是要去找誰而已。而瑞秋聽到了是要去找費登的姊姊,隨即說:「那她就是我的姑姑囉?」

  「說得好像妳是我女兒一樣呢。」費登打趣的敲了她的頭,而瑞秋也笑了出來。

  「明明費登就跟爸爸一樣,但總是不讓我這樣說。」她這樣說,牽起了費登遠大於自己的粗糙右手:「自從我有記憶開始,你就跟爸爸一樣陪在我身邊。」

  「那只不過是剛好看到妳在路邊哭而已。」費登如此說著,想起了他撿到瑞秋的那天。

  他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情,結束之後帶著全身的疲憊準備回到附近的村莊歇息。附近的大地因為魔王的力量而枯萎,田地乾裂著,牲畜大多已經死亡,整個村莊一片死寂。當時還是勇者的他死了在這邊休息的心,準備前往離這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村莊下榻時,他卻在經過村莊時在房屋與房屋之間的防火巷中聽見了小孩的哭聲。

  當時的瑞秋靜靜的躺在防火巷的雜物中,身上只包裹著一條粉色的毛巾。之後費登也不願意將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孩留在這已經空無一人的死城中等待死亡,於心不忍、並且他自己也是同樣的孤兒出身,就將瑞秋帶了回來扶養。

  但在這十五年來,費登並沒有接受瑞秋叫他「爸爸」的要求,只是把瑞秋當作自己身邊的人在照顧而已。他不這麼讓他叫的原因是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做到身為父親的義務,大多數時間他只不過是提供食物跟人身安全而已,要說教養的話他並沒有做到太多,或是說不包括打獵的技巧之外根本沒有。

  但他現在卻開始害怕了。

  即便他外表上並不讓瑞秋叫自己爸爸,但再怎麼樣他也早已將瑞秋當成家人,不允許任何人輕易的傷害她,更何況是親手殺了她。但同時,他也是一名曾經的「勇者」,曾經把魔王殺掉的勇者,他深知毀滅科力量在人類這個種族體內成長的後果。

  那是一個他心中暗暗認定的毀滅必然性,他害怕眼前和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少女會因為這個原因死在他的面前,更糟糕的可能性是——也有可能是死在他的手上。因此,即便他心中知道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將法力的脫離身體的前例,但他還是想去試試看,窮盡方法拯救眼前的少女。

  『不會讓妳這麼容易死的。』

  費登在心中如此說著,牽著瑞秋走進了小鎮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