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2日 星期一

CH.I 山中小屋 – Savior / Destroyer –

  在男人塵封的記憶中。

  灰暗的天空是記憶的背景,原本團團覆蓋天空的黑雲漸漸透出在那之後代表光明的陽光。光,灑落地面,被各種法術與屍體所轟炸、堆積的大地只露出毫無生機的模樣,泥濘、乾裂、屍臭佔據了整個戰場。戰場之上,早已被破壞殆盡的哈卡城已經大多成為平地,只留下少數的殘骸讓人能夠從天空中確認這裡曾經的模樣。數以百萬計的人類士兵與同樣難以計數的魔族奮力戰鬥著,戰吼、哀號、徬徨、無助、憤怒,交織在其中,化成一首令人噁心的交響曲。

  但不管是人類方面軍還是魔族方面軍,雙方都深深的明白一件事情,他們的在這個死寂平原上的殺敵與否對於這場戰爭早就沒有決定性的意義,這樣的共識在戰爭打響的瞬間就已經被雙方所熟知。

  戰場之中,有那麼一座唯一沒有被破壞的建築物。聳立的黑色高塔迸發出一次次劇烈的能量撞擊,身為其地基的原人類首都哈卡城城堡也在恐懼的顫抖,建築在其上的哥特式尖塔也早已失去一開始的華麗,最上頭的尖塔因為晃動而斷裂落地,而失去了屋頂的尖塔,最上層的廣場中站著兩個人類與無數魔族。

  女性穿著靛藍色的法袍,胸前的銀色胸甲替她抵擋過不少次致命攻擊而有著不少的擊打痕跡,下半身所穿著的黑色緊身衣原本應當襯托出其身為青春年華的勻稱身材,但卻被沾滿涸血的輕便裙甲與裝甲所遮蓋。在她沾滿不同顏色血液的纖細雙手中,一把金色帶有六彩寶石的華麗長杖被握持在其中,長杖上的能量聚集從沒有停歇過,一次次來自不同神祉的力量從長杖頂端的鷹頭射出,防衛著那個男人的身邊。

  而那個男人,如同這位少女的身分一樣並不一般。身為全世界少數能夠使用最高神科別──創造科法術的人,他一出現就被寄予打倒在這世界上肆虐的魔王──一個與他一樣掌握著最高神力量中的破壞科,世界上最強魔族的希望。

  男人的右邊耳垂上有著一個白色繡花球造型的耳飾,上半身穿著已經染滿血漬的白色皮甲與白底金邊小外套,下半身則是一件白色的窄管褲,同樣也被血與泥濘所玷汙,全身的關節處都穿著金屬製的小護甲。他戴著白底金邊手套的右手握著一把長約90公分的長劍,握柄上雕刻著一些已經無法看懂的古文字,純黑色的纏繩上已經有了不少因為使用過度而產生的磨損。

  勇者與大魔導士背對著背喘著氣,兩人棕色的瞳中閃爍著從來不曾熄滅的希望。勇者眼前,那不可名狀的魔王舉起雙手,匯聚起一個巨大的奇異點,無限的深黑撕扯著空間,純粹的破壞科法術力量凝聚在了他的手中。

  彼此都知道的,這一擊將會讓這場長達三十年的惡戰劃下句點

  勇者聚精會神,他手中的長劍上開始匯集起純白色的能量,古文字分別迸發出了不同的屬性能量,並匯集到了長劍劍身的潔白力量上,來自於創造神「克蕾兒」的純粹力量開始在長劍上成長著,準備讓勇者以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揮下這段歷史的句點。

  伴隨著雙方的大吼,扭曲空間的奇異點被魔王擲出,在行徑中摧毀了一切。長劍在腐爛的空氣中劈下一道向前衝鋒的潔白劍氣。創造與破壞的對立引發了劇烈的波動,一瞬間,灰暗的世界被爆炸的光芒所掩蓋,那三十年大戰的結局即將到來。



………………

……………

…………

………

……





  「起床啦——」一名少女站在床邊大聲的呼喊著,吹彈可破的肌膚包裹著她可人的手,而她使勁地拖拉著在床上熟睡的男子。

  「嗚嗯……」男子被少女的吵鬧聲和拖拽給喚醒,沉重的眼皮慢慢打開,在床邊窗戶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穿了過來,給予了男子的雙眼色彩。

  窗戶外,天氣陰陰的,鼻子所感受到的濕氣讓男子知道今天下雨的機率很高。木造的小屋旁,農田中的菜與稻米正在生長著,流水的渠道在農田中穿梭灌溉著它們,也在小屋旁形成了一張網路。

  男子坐起身,揉了惺忪的眼,反應性的把手摸到少女的頭上,安撫著過於興奮而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她。

  「瑞秋,妳先出去等我一下吧。」男子喚著被他稱作瑞秋的黑髮少女,低沉且帶有些許滄桑的嗓音將她先喚了出去。

  瑞秋笑了幾下,用清澈如水般的嗓音應允了,蹦跳著搖曳黑色長髮出了房門。

  男子從床上起身到了在房間角落的衣櫃前頭,打開了衣櫃。其中一邊的衣櫃門上有一面更衣用的全身鏡,男人已經年愈三十五歲的容貌毫不掩飾的被鏡子反射出來,剛睡醒邋遢的模樣也被一同反映出來。

  一頭雜亂的黑色頭髮,瀏海遮住了右邊的眼睛。剛醒來的他看起來十分憔悴,儘管他又再次夢到自己十五年前拯救了世界的回憶,但他卻不知為何根本高興不起來。

  男子手中喚起了大海科的法術,空氣中濃重的水氣被凝聚到了他的手上,像是一層包裹在手掌的透明包膜一般。他將眼睛閉上,手抹過自己的臉,清水洗淨了他臉上的髒污,抓直了他雜亂的頭髮,同時沁涼的感覺也將他從半夢半醒間拉扯回來,深黑色的雙瞳終於恢復了精神。

  衣櫃中簡單的掛著幾套同樣的衣服和一個放在衣櫃下頭看起來已經數年沒有開啟的棕色保險箱,他隨意的抓起了黑色的棉質上衣與牛仔褲,脫下了自己的白色睡衣,飽經戰事的精實身材在鏡子的照映下變得清晰,肚子上依稀還能看見過去留下的傷口與疤痕。

  穿上了棉質上衣與牛仔褲,男子再從衣櫃的側邊拿起獸皮製的護具,簡單的保護住了手與腳的關節還有容易成為目標的胸口。皮製的護具上多多少少殘留著乾涸的血跡,但大多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所獵捕的獵物所留下的,曾經活著的證明。

  男子調整了一下衣服才走了出房門,發現少女早已在大門旁的小椅子上踢著腿等他。少女黑色滑順的頭髮紮成了馬尾,不常修剪的瀏海被白色的髮夾夾到了眉毛上方以不影響視線。和男子同款的黑色棉衣和牛仔褲同樣打著底,胸甲為了配合少女青春期的生長而有了微微的隆起幅度,關節處同樣有著護具保護著。

  「走吧走吧!再不去的話小鹿就要逃跑了!」少女看到男子從房內走出來,拿下了放在大門旁邊掛著的弓箭與短刀,將弓與箭袋背到了背上,短刀掛在了腰間。

  「好好……這麼興奮幹嘛啊。」男子不明白瑞秋如此興奮的原因,走到了她身旁取下了一把樸素的歐洲長劍,護手上有著代表光明神露妮的同心波紋圓的紋章,劍刃因為男子細心的維護而沒有留下太多的血跡,劍鋒也依然銳利。



  「因為這個月,『花園』的花海要開了呀!」



  少女的言語提醒了他時間,他看向一旁的日曆再次確認,發現已經五月十六日了,確實,那片花園應該是處於盛開的狀態。

  「那我們趕快過去吧。」男子微笑著說,推開家門,瑞秋跟了出來後順手把門闔上。聽見了關門的聲音,男子再次從手中聚集大地科的力量,從地上的泥土中提煉出鐵,從裡面鎖住了門。

  他們穿過在小屋旁的農田,潺潺流水的聲音竄進耳朵,微風吹拂著農田上的作物與不遠處的森林,發出自然的沙沙聲。他們走進了在小屋外兩個農田距離的森林。憑著印象穿梭在其中,順便看著時不時會出現的自己曾經做過的標記,朝著狩獵地帶前進著。

  「到了!」原本躲在男子身後的少女從男子身後竄出,朝著路線前的森林開闊地帶奔跑過去。男子沒有阻止她,小跑步跟了上去。

  這座『花園』,不知道是不是人為地帶,在男子與瑞秋搬到這邊之前就已經突兀的存在於森林中少見的空曠地帶。男子走進花園,不同顏色的繡球花盛開著,七彩斑斕,少女在花叢之間輕巧的穿梭著,露出開心的笑容。

  「別不小心吃掉繡球花喔。」男子對著在花群裡頭的少女警告著,而她則大聲的應允了聲讓男子放下心來:「那妳就先待在這邊吧,我先去找小鹿囉。」

  看著少女點頭之後,男子才穿過花園,往狩獵地帶走去。一路上,男子看到了不少在樹旁與草叢中出現的動物痕跡,但在狩獵區晃悠了一陣子,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動物的氣息,就連一點叫聲都沒有。

  「怎麼回事?」男子疑惑的停在了森林中,閉上眼睛仔細聆聽著森林的聲音。蟲鳴、鳥叫,都不復存在,只剩下樹葉因微風吹拂而拍打著的沙沙聲。

  在那規律的聲音間,卻有著一個不和諧音朝著自己移動而來。男子本能性的躲到了樹叢裡頭,耳朵貼在地上,聽到了來自不遠處的重腳步聲。



  『不對,太近了!』



  男子反應過來,雙腿因為緊張感爆發而奮力跳開剛剛蹲著的位置,在空中的時間,男子瞬間抽出了在背後的長劍,用右手單手握著,劍尖對準了聲音的方向。

  他剛剛蹲伏的草叢後有一棵樹,而現在樹應聲倒地,從旁被直接打斷,他剛剛蹲著的草叢現在被一根巨大的木棒所取代。

  巨大的黑影慢慢現身,牠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微張的嘴露出上排突出的兩根獠牙,壯碩的人形模樣卻有著灰色粗糙的皮膚與將近三公尺的身高,全身上下沒有穿著護具,只用一片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皮遮掩住他的生殖部位。

  「巨魔?這地方怎麼會有這種玩意兒?」男子聚神,在左手上預備了光明科的法術,一個蹬腳往前衝了上去。

  巨魔看見自己的攻擊沒有奏效,眼前的獵物也沒有逃跑或害怕的神情,覺得遭受羞辱的牠憤怒的大吼,響徹了整個森林,躲開巨魔的鳥兒也害怕的從樹梢騰飛而起。

  巨大的木棒從地上舉起,從男子的左邊快速的襲來。對準了男子頭部的巨棒被一個快速的下腰躲開,男子像是覺醒了什麼本能一般,眼神從方才的慵懶和藹,變得像是獵人看到獵物一樣的銳利、致命。

  躲過了巨棒之後,男子恢復平衡站回了馬步,墊步後迅速的向前橫劈了一刀,鐵色調的月牙在空中閃瞬而過,儘管巨魔反應過來往後跳躍了一小段,但笨重的牠並沒有躲開全部的傷害,粗壯的右腳踝被利刃劃開,延遲了一下子之後噴出了黑色的鮮血,自身的體重在落地的瞬間又給了傷口二次傷害。

  巨魔因為疼痛而更加憤怒,踩穩了腳步舉起巨棒,而男子趁著巨魔踉蹌之際,再次朝著巨魔突擊。巨棒揮下,男子側身閃開,左腳用力一蹬,身體便往反方向騰空躍起。踩上了巨棒之後一路跑了上去。

  「釋放。」男子喃喃道,強光從其左手釋放,瞬間在近距離爆發的閃光讓巨魔瞬間失去視力,男子趁勢從木棍一路向上,毫不保留地越過巨魔的左肩,一道勾勒如書法般,畫出帶有墨黑鮮血的一筆。

  男子輕巧落地,身後的巨魔早已沒了頭顱,動脈被直接斬斷的後果讓還矗立著的身軀如同湧泉一般,從脖子大量噴濺而出,只不過灑落地面的不是水而是鮮血罷了。

  「難怪這邊沒有動物,應該都被嚇走了。」男子甩乾還在劍身上的血,隨後把劍收進了背後樸素的黑色劍鞘:「那得要先離開這邊才行,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

  男子順著原路回到了花園,卻發現瑞秋一個人蹲在已經完全枯萎的花堆中,手上握著一隻已經完全枯死的繡球花。

  「瑞秋!」男子跑了過去,瑞秋也因為男子的叫喊而抬頭看了過來。停頓了幾秒,淚水從少女的雙眼中奪眶而出,少女撲向了跑過來的男子身上,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怎麼了?剛剛有魔物來過嗎?」

  「不……不是。」少女擦了擦眼淚,吸著鼻涕對男子說著:「在你走掉之後……嗚……我想說替你摘一點白色的回去……誰知道我才剛碰到它們就……」

  「就突然枯死了嗎……」男子冷靜了下來,卻隱隱約約感覺到在他懷中的少女,體內有著一股蠢蠢欲動的力量在深處擾動著:「我們先回去吧,剛剛我在森林裡遇到了巨魔,這邊不是很安全。」

  少女點了點頭,離開了男子的懷中,牽著他粗糙的手一起離開了森林。

  回到家中,雨正好嘩啦地一股腦倒了下來,男子把瑞秋送回房間裡頭之後,便回到了房間裡頭寫信。他的直覺告訴他那股隱藏在瑞秋體內的力量並不一般,應該找人來幫忙鑑定是不是有危險性。

  他想了一點時間,決定把信寄給住在離這邊並不遠的一位朋友那邊,他在當年的大戰中有著令人滿意的醫療實力,在戰後也在附近開設了醫院替病患做不限價格的治療。

  他將寫好的信紙放進了由自己右手凝聚而成的光明科小鳥之中,敞開了一點窗戶,讓牠替自已帶口信給那位醫生。

  寫完信後,男子把身上的裝備脫了下來,換上了比較輕便寬鬆的褲子離開了房間。他敲響了在他旁邊的少女房間門,得到了她的細聲允許之後才打開門走了進去。

  裡頭的擺設和他的房間並沒有太大差別,同樣是簡單的一張床、一組書桌跟一個衣櫃,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其他的東西。書桌上放著幾本書,童書孤零零的放在書桌角落積了灰塵,前段陣子去小鎮買的歷史小說還放在書桌中央,還沒看完夾著書籤。床鋪由同樣的木材製成,原本上頭的彈簧床包裹著粉色的床包,但在瑞秋的要求下換成了白色,上頭還有一些臨時縫上去的雲朵與小動物。而瑞秋本人,正抱著雙腿坐在床上,披著她那件同款式的粉色被子小聲啜泣著。

  「怎麼啦——」男子坐到了她旁邊攬住了她,將她的頭放到了自己腿上:「不過就是花謝了嘛,等它再開就行啦。」

  少女原本難過的情緒已經被時間的經過下消失了一部分,但一聽到男子的話語,情緒再次衝破了脆弱的枷鎖,眼淚也就像是水庫潰堤一般的從眼眶裡傾瀉出來。

  「因為……我總是看你很喜歡白色繡球花…像是幫你摘一些回家種……可是……」少女一邊哭一邊說,雙眼再次被她的雙手給蓋住。

  男子這才想起自己總是會挑選繡球花的習慣,但其實他並沒有特別喜歡繡球花,只不過是一種感覺,感覺那裡如果缺少了什麼就應該放上繡球花罷了。

  「好啦……下次再去小鎮上面買就好了嘛。」男子笑著說,撥開了她的瀏海,看著她可人的臉。



  『那似曾相似的臉。』



  「唔?」男子聽見了似乎在自己內心的回音,不知覺的疑問了聲。

  但那股心音轉瞬即逝,男子也開始遺忘了那句話意圖讓他知道的事情。放棄了回憶,他選擇回到現實。

  「好啦,我先去尋一下田喔。」男子把少女的頭放到了床上站起身,拍了拍大腿褪去酸意:「別再那麼難過了。」

  少女小力的點頭,男子不放心的再問了一次,少女才小聲的說了聲好。他在聽見了瑞秋的應允後才稍微放下心,闔上房門走到大門旁運起體內的法力,利用大氣的力量在自己頭上做出阻隔雨水的風傘,準備完畢後打開門發覺雨已經小了不少,應該快要停雨了。

  男子在農田裡頭巡視著,卻發覺農作物大多都營養不良,有些甚至接近枯死的狀態。但男子轉念一想,儘管最近幾年的作物收成越來越差,但根據這幾年的統計來說,最近幾年的收成應該是不至於會歉收到沒辦法過冬,但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可能就是他們要搬家的意思了。

  巡完了田,男子準備走回家裡。這時來自不遠處的叫喊聲停住了他,穿著一身白袍的男子走了過來,腳底下踩著大氣快速移動著。他手上提著一個牛皮製的醫療包,戴著圓框眼鏡,伸手向轉頭過來的男子打著招呼。

  他停在了男子面前,拿下了遮雨的兜帽,露出了底下的嫣紅頭髮和天藍色的眼睛:「好久不見啦,費登小弟。」

  「我也才小你兩歲而已。」被稱作費登的男子拍了醫生的肩膀,把他帶進了小屋:「你的頭髮還是一樣顯眼到不行呢。」一經過門框走進小屋,醫生就停了下來,皺著眉頭開始環顧著房間。

  他們的小屋畢竟是供兩個人住,一開始費登在蓋的時候就沒想太多擴充或是更大的生活空間之類的問題,整個房子也就三房一廳一衛而已。一走進門,正前方就是被打造成吧檯式的廚房,廚房也是唯一一處地板與牆壁不是木造的地方,瓷碗盤被好好地收在架高的架子上晾乾,水槽中也沒有任何積累的碗盤被放在裏頭。接著往左邊看過去便是三個房門,最左邊的那間大多時間都不會有人進去,裏頭存放著雜物與磨刀、製箭的器具;中間的那間則是費登的房間,而最右邊的才是瑞秋的房間。

  費登察覺到了醫生的異狀,跟隨著他的視線看向了瑞秋的房門,問:「怎麼了嗎,艾倫?」

  「你已經感覺不到了嗎?」艾倫皺著眉頭,語氣凝重地對費登說:「我是有聽說你的力量在大戰之後嚴重退化,但沒想到這麼嚴重。」

  「啊?」費登聽出了艾倫的意思。他的法力確實在那場大戰之後消失得徹底,連基礎的創造科法術也都無法施展,而本身對於法術適性不高的他在那之後也就只能施放一些簡單的六主神的法術而已:「講重點。」



  「為什麼你家裡會有毀滅科的力量存在?」



  費登聽見了他熟悉的名詞,心神也同樣凝重了起來。

  這世界上,法術的施展跟對於神的信仰以及神本身的力量而定,而神祉以力量排下來分為最高神、六主神與眾子神。最高神只有兩位,也就是創造神克蕾兒與毀滅神特蕾,能夠使用她們倆力量的生物都是被祂們選上的天選者。

  而被毀滅神選上的,必然有著為眾生帶來毀滅的使命。而擁有這種使命,又站上了毀滅科實力頂點的生物,就會被稱為當時代的魔王。與之相反的,受到創造神克蕾兒賞識之人,並站上使用者中頂點之人就是勇者,也就是十五年前的費登。

  兩者對比來說,擁有毀滅科力量的不僅止於人類,魔物、動物也都有可能能夠使用毀滅科的力量,而創造科的力量從有歷史記載開始就只有人類能夠獲得;就數量而言,擁有毀滅科力量的生物遠遠多於擁有創造科的人,比例上大概是一千比一,但雙方即使相加,也絕對不超過這世界生物數量的萬分之一。

  所以當費登聽到艾倫說自己房子裡有毀滅科力量的時候,他的警戒心馬上就提了上來。

  「你是說妳的女兒怪怪的吧。」艾倫回到了費登找他來的本意,問起了瑞秋的情況:「哪裡出問題了?」

  「才不是女兒,硬要說也只是養女。」費登回應道:「我只不過是覺得她怪怪的。」

  「你不是會因為小問題找人來處理的閒人。」艾倫斬釘截鐵地說,繞開了放在客廳的桌子與沙發,往瑞秋的房間走近,然後停在了門前:「而且你的直覺一向都很敏銳。」

  「怎麼停下來了?」費登跟著艾倫,停在了他後面問道。

  「你知道嗎?」



  艾倫轉頭過來看著費登,雙手聚集起海洋與大氣系的力量,兩者交互影響,在他的雙手上形成了由雷電凝結成的兩把光劍。

  

  「你應該考慮現在把她殺掉。」

  

  「怎麼可能!」費登抓住他的肩膀,手用力地抓著,臉色兇惡的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揮發出的力量從皮膚滲出,在費登抓著艾倫的右手上隱隱浮現了紋路。

  「看起來沒有完全退步。」艾倫如此說著,正準備把費登的手甩開:「你自己知道如果讓人類拿到毀滅科的力量,那個結果是必然的。」

  費登當然知道。人類作為目前擁有最高智慧的種族,如果得到了毀滅科的、那股純粹的力量,成為魔王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擁有智慧並且擁有力量的人是很恐怖的,尤其是那份力量的使命就是毀滅一切。

  但那可是瑞秋,剛剛還在替自己著想的、如同親女兒一般的存在,怎麼可能說殺就殺?

  「沒有其他的方法能夠抽離她身體裡的力量嗎?」費登開始詢問其他的解決方法,嘗試著把結果導離開艾倫口中那「殺掉瑞秋」的選項。

  艾倫看出了費登眼中的哀求與急迫,如同那些因為自己女兒生了重病而憂慮的父親一般。他總是拚盡全力給予他們希望,讓他們能夠牽著手笑著離開醫院。但,有時候也無法如願。

  比如像這個時候。

  艾倫扯開了費登的手,準備破門而入的同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門後襲來。

  「唔!」被推開的費登跌坐到地上,而剛剛推開他的艾倫定在了原地,胸口被三道黑色的利刃貫穿。艾倫僵硬地望向了倒在地上了費登,伸手想要求救,但下一秒刺穿他胸口的黑色利刃各自橫向扯開:「艾倫……」

  費登也知道對著只有上半身的屍體渴求回應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奢望,他愣了半晌之後從地上站了起來。黑色利刃在殺掉艾倫之後便沒了動作,就算是費登站到了黑色利刃的旁邊並且碰觸它也一樣毫無反應。

  木門在被黑色利刃所貫穿的情況下變得無法開啟,費登只好抬起右腳朝著房門攻過去,瑞秋的房門被硬是踹開,破門的巨大聲響就像是嚇到那三把黑色利刃似的,讓它們瞬間縮了回去。

  縮回躺在床上、正因為剛剛的巨響而漸漸甦醒的,瑞秋的肚子裡。

  費登倒吸一口氣,利用大海科的力量聚集起清水將艾倫的屍體沖刷到門口旁不讓瑞秋能夠看見,一邊坐到了瑞秋的床旁。

  「嗯……剛剛怎麼了?怎麼這麼大聲?」瑞秋揉著眼睛,像是還沒睡飽似的咕噥著:「哇啊!我的門呢!」

  「剛剛不小心弄壞了,等等再幫妳裝一個上去。」費登對一如平常的瑞秋說著,撥開她被瀏海遮掩的額頭:「對了,妳剛剛有做什麼夢嗎?」

  費登小心的試探著,並不想要很明顯的踩進可能會害他瞬間死亡的可能性之中。畢竟他現在可沒有把握能夠打倒任何一隻帶有毀滅科力量的生物,何況是體內有著那股力量的瑞秋。

  「有啊!你怎麼知道!」瑞秋驚訝的看著臉色不知道該說凝重還是平常的費登,繼續說:「剛剛瑞秋夢到一個閃電怪想要殺掉瑞秋。」

  「然後呢?」費登聽到了雷電怪,很明顯的就是在指剛剛雙手使出雷電刃,意圖破門殺掉瑞秋的艾倫。

  「然後在夢裡面,瑞秋就拔出弓箭,刷刷刷的把他射死了!」瑞秋興奮的說著,在床上比出了拉弓、放箭的姿勢,滿意且自傲的笑著。

  但費登卻根本笑不出來,只能伸手摸摸她的頭敷衍著,並乾乾的露出笑容。畢竟在她夢中所做出的精采表現,卻隱喻著剛剛的她在睡夢中,體內的毀滅科力量基於自我保護而操控了她,將她的夢境變成了在現實中的這副模樣。

  在她體內的這股力量必須要被解決掉,要不然即使自己不願意殺掉瑞秋,放任著她體內的力量繼續壯大,總有一天瑞秋一定會變得跟十五年前的魔王一樣,無法控制自己心中毀滅科所帶給她的,那意圖毀滅一切的慾望。也總有一天,會出那麼一個勇者,將她殺掉。

  「瑞秋,去整理一下行李吧。」費登對著瑞秋說道,並從床鋪上離開:「我們可能要去出一趟遠門了。」

  「咦?這麼突然嗎?」瑞秋瞪大了她的雙眼,隨後露出快樂的笑顏:「我們終於能夠出去玩了!」

  瑞秋從床鋪上彈了起來,興奮的從衣櫃深處拿出一個深灰色的包包,開始從衣櫃中快速的拿取她的換洗衣物。而費登見到瑞秋如此興奮,小聲的嘆了口氣退出了房間,運起手中的大氣能量將艾倫的上下半身從窗戶運了出去放到外面的土地上,並順手將地上殘留的血跡用水洗刷乾淨。

  他從窗戶跳出了房子,看著艾倫死不瞑目的屍體,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替艾倫埋葬而已。於是他出於尊重,從房子裡拿出許久沒有使用的鏟子,在後院挖了一個坑將艾倫的屍體放了進去,簡易的埋葬了他,並在旁邊用幾顆石頭做成了石塚,對著它閉上眼拜了幾次。

  費登沒有時間為他的死感到更多的錯愕或是悲傷,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做沉浸在這些情緒裡頭多一秒,那就少了一秒能夠解決瑞秋體內的,能夠讓她未來成為魔王的毀滅科力量的巨大問題,那會死去的就不僅僅是艾倫一人,而是數以千百萬計的生命都將因為魔王的復生而歸於毀滅。

  他在腦內思索著能夠替他安全地解決問題的人選,她必須要有不俗的實力能夠應對毀滅科的力量,也得要有足夠的智慧解決瑞秋體內的問題。如此能夠安全的處理毀滅科力量的人,在費登的腦海中只有一人。

  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姊,也就是在他的回憶中總是在他身邊幫助他的那位穿著靛藍色法袍的大魔導士,和瑞秋同名的瑞秋·麥吉。

  決定了人選之後,他思考了一下她現在有可能住在哪裡的問題,決定先回離嚴寒的北方不遠的老家看看,也許那邊會有找到她的線索,畢竟他們倆從大戰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絡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找到她也只能從最簡單的地方開始找起。

  隨後他回過神準備回房間打包自己的行李和裝備,這時他才在回程時注意到了他屋子旁的農田中,在剛剛巡田時還僅僅是營養不良的農作物現在卻枯死在裡頭,瞬間,從他房子範圍開始數約略十公尺的範圍內,所有的生命都已經歸於死亡。而這樣的現象只有可能是剛剛那股力量的結果,也就是毀滅一切的力量。儘管還不如魔王那般,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程度,但也已經有雛形了。

  抱持著兩難的心情,費登走回了房子收拾好行李,背著略鼓的背包,他走出房間,看見了瑞秋早已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著。聽見了費登關上房門的聲音,瑞秋把頭轉了過來,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怎麼不記得你有這麼高級的裝備啊!」瑞秋看著費登身上的,在上次大戰後就被封在箱子裡頭,只有偶爾會拿出來保養的那套受到神祉祝福的裝甲,儘管上頭的法力因為已經過了十五年都沒有再次加護的關係已經非常薄弱,但只要有點法感的人都能夠感覺到在盔甲上的一絲神聖感。而第一次看見這套裝備的瑞秋則興奮地跑了上來用手感受著金屬與神聖的感覺。

  「這次是要出遠門嘛,穿的比較完備一點會比較好。」費登撥開在他身前摸著白色胸甲的瑞秋,說:「等等到附近的鎮上再幫妳買一套比較實用的裝備。要不然在路上遇到對人戰鬥的時候,平常打獵用的輕裝甲可不能應付呢。」

  「你是說有可能需要殺人嗎?我們應該只是去旅行吧。」瑞秋的眉頭皺了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要殺人。」

  「沒有人會想要整天殺人的。」費登拍拍瑞秋的頭說,帶著她走出了房子:「但有時候麻煩找上門的時候還是得要有一點自保能力的。」

  瑞秋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費登也看得出來瑞秋不太能夠理解,也不想再多去做這種大道理的解釋,運用力量將大門再次鎖了起來。只不過這次他們不會再這麼快回家了。

  他們走上了和平常反方向的路,遠離了狩獵地帶往森林外的平原地帶走去。一路上瑞秋和費登聊著她在夢裡頭有多麼厲害,費登也如同平常一樣,像是父親對待說著自己不感興趣的話題的女兒,簡單但是不句點地和瑞秋對答著。

  很快的他們就離開了森林,開闊的平原出現在了他們眼前,小草在微風中搖搖擺擺,點點的鮮花點綴著整個世界的生意盎然。而在他們穿出森林的不遠處就有因為馬車行經而壓出的道路,費登兩人走了上去,朝著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已經在視野中的小鎮走著。

  「我們這次是要去幹嘛啊?」瑞秋並排在費登的身旁,對著他問著。

  「嗯——」費登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一方面害怕她體內的力量聽到了他真正的意圖而直接失控,另一方面跟她說她身體裡面有一股力量會讓他亂殺人似乎對她這個年紀也不太好:「我們是要去找我的姊姊喔。很久沒見到她了呢。」

  費登沒有選擇暴露他真正的目的,只告訴了他們這次是要去找誰而已。而瑞秋聽到了是要去找費登的姊姊,隨即說:「那她就是我的姑姑囉?」

  「說得好像妳是我女兒一樣呢。」費登打趣的敲了她的頭,而瑞秋也笑了出來。

  「明明費登就跟爸爸一樣,但總是不讓我這樣說。」她這樣說,牽起了費登遠大於自己的粗糙右手:「自從我有記憶開始,你就跟爸爸一樣陪在我身邊。」

  「那只不過是剛好看到妳在路邊哭而已。」費登如此說著,想起了他撿到瑞秋的那天。

  他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情,結束之後帶著全身的疲憊準備回到附近的村莊歇息。附近的大地因為魔王的力量而枯萎,田地乾裂著,牲畜大多已經死亡,整個村莊一片死寂。當時還是勇者的他死了在這邊休息的心,準備前往離這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村莊下榻時,他卻在經過村莊時在房屋與房屋之間的防火巷中聽見了小孩的哭聲。

  當時的瑞秋靜靜的躺在防火巷的雜物中,身上只包裹著一條粉色的毛巾。之後費登也不願意將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孩留在這已經空無一人的死城中等待死亡,於心不忍、並且他自己也是同樣的孤兒出身,就將瑞秋帶了回來扶養。

  但在這十五年來,費登並沒有接受瑞秋叫他「爸爸」的要求,只是把瑞秋當作自己身邊的人在照顧而已。他不這麼讓他叫的原因是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做到身為父親的義務,大多數時間他只不過是提供食物跟人身安全而已,要說教養的話他並沒有做到太多,或是說不包括打獵的技巧之外根本沒有。

  但他現在卻開始害怕了。

  即便他外表上並不讓瑞秋叫自己爸爸,但再怎麼樣他也早已將瑞秋當成家人,不允許任何人輕易的傷害她,更何況是親手殺了她。但同時,他也是一名曾經的「勇者」,曾經把魔王殺掉的勇者,他深知毀滅科力量在人類這個種族體內成長的後果。

  那是一個他心中暗暗認定的毀滅必然性,他害怕眼前和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少女會因為這個原因死在他的面前,更糟糕的可能性是——也有可能是死在他的手上。因此,即便他心中知道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將法力的脫離身體的前例,但他還是想去試試看,窮盡方法拯救眼前的少女。

  『不會讓妳這麼容易死的。』

  費登在心中如此說著,牽著瑞秋走進了小鎮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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